而已改名“宣城縣”的京尉郡首府,就坐落在茂陵以北。
雖然遙望已見茂陵的山尖尖,但望山跑死馬,從常安過去上百裡路,來回得要兩天。十一月十七日,第五倫剛走出郎署就匆匆離城,趕在月亮升至中天時,來到便門橋以北的細柳亭,打算在此休息一夜。
此處本是前漢周亞夫屯兵防禦匈奴之地,如今已經廢棄,營壘被推平開發成良田,路邊是座小亭置,供過往驛騎、路人歇腳。
才進細柳置,卻見院子裡站著幾個人,皆是被甲帶刀的吏士,正將押送的囚犯推進亭中廁旁犴獄關押。第五倫隻瞧著那犯人的背影有些眼熟,不及細看,犴獄的門就關上了。
一旁又響起爽朗的笑聲:“這不是伯魚麼?”
回頭一瞧,竟是半月前幫了第五氏大忙的馬援。
“馬督郵……”
“叫我文淵即可,不必生分。”馬援也披著甲,頭戴巾幘,腰間掛著刀,這督郵看來是能文能武啊。
“伯魚深夜路過細柳亭投宿,是要趕往何處?”
“正要去茂陵……宣城。”第五倫道:“這些時日耽於郎署案牘,都來不及去文淵家拜訪道謝,不想在此相遇。”
“區區小事,我都快忘了。”馬援手一揮,對上次幫第五氏脫罪之事不甚在意,他性格任俠而有情義,這麼多年行走江湖,不知順手幫過多少人。
馬援看了手下守著的小小犴獄一眼,忽然問道:“伯魚交遊甚廣,此去茂陵,恐怕不單是為了尋我罷?”
“確實。”
知道馬援喜歡直來直往,第五倫也不相瞞:“秋天時承了原巨先的情,此去也想拜訪原氏,瞻仰關中大俠風采。”
“可不是巧了麼。”馬援將刀鞘放到案幾上道:“虧得伯魚半途遇見了我,否則就要白跑一趟。”
“為何?”
“原巨先惹上大事了。”馬援幽幽道:“如今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這麼不巧?第五倫好奇問道:“我聽聞,原巨先說話比縣宰還管用,一向是他家賓客惹人,誰敢招惹他?”
馬援歎道:“還不是朝廷大興奸賕之罪,前任宣城縣宰下獄,於是就去了位新的縣宰,人稱尹公,素有酷吏之名。但尹公赴任之日,眾人皆抱慧迎於城門,唯獨原涉沒來。”
原大俠托大了啊,第五倫暗暗搖頭,這時代重人情禮節,一不小心就得罪人,尤其是心胸狹隘之輩。原涉驕橫慣了,跟郡大尹稱兄道弟,連真縣宰都看不上,更何況尹公區區一個“假宰”。
馬援手指彈著案幾:“恰逢此時,原涉家門客到集市上買肉,仗著原涉的氣焰,與屠夫爭言。”
直到現在,第五倫仍是抱著吃瓜看戲的心態,聞言一樂:“莫非是要那屠夫將十斤寸金軟骨,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麵?”
反正那屠夫也不是善茬,二人爭執起來,原氏門客當場抽刀,將屠夫擊成重傷,然後就跑路了。
就如當年郭解被門下輕俠坑害一樣,驕橫的賓客是雙刃劍,幸好第五倫在長陵時沒收那些惡少年。他寧可從族中發掘老實人,或者收留張魚、朱弟等秉性不壞的孩子慢慢培養。
馬援道:“若放在平日,這等小事派人緝捕門客就是,也不敢有人為難原巨先。可偏偏尹公新官上任,欲得威望以壓服茂陵豪傑,加上朝廷嚴查貪賕,尹公便將兩事攏在一起,要窮治原涉縱容門客之罪,並追究原氏治塚舍奢僭逾製。”
原涉當年為其父守孝三年,拒絕了幾千萬治喪錢,在博到名望發達後,又覺得對不起亡父,於是便花重金重新修治塚舍。他買地開道,將墓地修得周閣重門,立下了石雕表署,規格堪比王侯,當地人謂之“原氏仟”。
“尹公得了五威司命府撐腰,又有門下掾王遊翁進諫,兩罪並下,必殺原巨先以立威。伯魚應當知曉,這節骨眼上,連郡大尹也不敢貿然下場幫原涉脫罪。”
確實,第五倫的舉主張湛就對他家的事避之不及。
“好在原涉朋友多,同郡大族公孫氏、秦氏等皆與之相善,這才勸服尹公放過原巨先。最後原涉不得不肉袒自縛,雙耳貫箭,跑到縣寺廷門謝罪。”
風水輪流轉啊,和秋天時原初羞辱第七彪的法子一模一樣,原初當時萬萬沒想到,他父親也有這麼一天。
“五威司命將此案上報朝廷,尹公從臨時的假宰,直接升為真縣宰。事情到此為止,也就原涉遭到縣宰折辱,名望掃地而已,隻是……”
說到這馬援停了,靠近第五倫道:“原巨先是服了,但麾下的子弟賓客頗為不忿,又得知尹公聽了門下掾王遊翁之言,將‘原氏仟’拆毀,更是怒極。”
第五倫道:“彼輩總不會將縣宰尹公殺了罷?”那樣的話,定是驚動六尉的大案,原涉要麼逃亡,要麼可以直接造反了。
馬援搖頭:“原氏平日橫歸橫,卻也沒那膽量。但在昨日,有人去了門下掾王遊翁家中,將王遊公及父親擊殺,斷兩頭而去。”
這滅門慘案一出,本已平息的案子立刻再起波瀾,原涉搞不好要變成郭解第二,第五倫想起馬援押送的囚犯,恍然大悟:“文淵所押囚徒,莫非就是原氏賓客?”
“然也,殺人者今早到郡中自告,郡丞兩個時辰便審訊完畢。”
馬援看著第五倫,觀察著他的神情:”我奉命押往常安司命府的囚犯,恰好是伯魚熟人。”
他笑道:“正是那位萬脩,萬君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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