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正常操作了,第五倫做戶曹時,每逢查糧,就會出現火龍燒倉,一旦查人,就會整出這種陰兵借糧之事來,相反的是,豪右們喜歡將人口往少了報,而軍營則巴不得往多了報。
戴恭這時候表現得格外氣憤,指著眾軍吏道:“汝等竟大膽至此!瞞了我這麼久,真是氣煞老夫了。”
他旋即又回頭麵對第五倫:“軍司馬,既然真正的人數吾等知曉了,是否要上報校尉?”
第五倫卻搖頭:“我也做過小吏,深知眾人之不易,誰不需要養家糊口,豢養賓客私從呢?”
眾人鬆了口氣,還以為金日算是過關了。
正要讚譽第五倫幾句,卻不料他話音一轉:“但我做戶曹時有個習慣,各裡閭人數,都要派遣小吏一一清點才算數。”
“軍中亦然,眼下各帳士卒都吃過夕食,回營休憩不得外出了,不如乘著天還沒黑,索性將各屯人數一一清點一次!”
此言一出,滿堂震驚,有個當百立刻憤憤不平地起身:“如此說來,軍司馬是不相信吾等所書數字?”
第五倫讓他坐下:“人孰無過,總有遺漏之處,穀物入倉都要每日清點,一點就是一時辰,難道點活人,比點死糧還難?”
“諸位且放心,我並非不通人情之人,這浮報軍籍,死人當生人算之事,我不會追究,但營中究竟還剩多少兵卒,身為軍司馬,卻必須一清二楚!”
言罷,第五倫讓在座所有士吏起身,而自己帶來的十餘人,各出一個跟他們回帳中去清點人數。
在他們離開後,被迫留在堂上的兩位軍候和當百們麵麵相覷,甚至有人開始盯著第五倫,目光中頗有深意。
幸好第五倫帶了自家私屬,最為忠心的平旦和另外兩名私從就帶刀護衛左右,金夜他們也會在營房外執勤,否則啊,這初來軍營,還真不能睡踏實——軍司馬第五倫因太過疲倦,忽然猝死都是有可能的!
經過漫長的兩刻鐘後,出去的眾人陸續歸來,全體軍吏們遮掩捂著的真實數據,終於到了第五倫手中。
“八百三十七人,竟如此之少?”
念著來之不易的統計,哪怕第五倫早有準備,都有些不寒而栗。
從一千多,到九百餘,再到八百,水分一點點擰掉後,展現在麵前是一個殘酷的數字。
戴恭又開始哀嚎了:“老朽代管本營兩月,竟未曾察覺如此大的奸情,有罪,有罪!軍司馬,決不能就此罷休,不如讓我將此事上報梁丘校尉,一定要懲處到底啊!”
真是可笑啊,你就是梁丘校尉的人,如此大的窟窿,校尉會不知道麼?從校尉乃至將軍,隻怕都在吃空餉啊,這是一個巨大的利益鏈條,所有入營的軍官,不管初衷是什麼,短短半月,隻怕就會被拉下水,因為浮報軍籍,是一個需要所有人都參與的巨大謊言。
一旦第五倫捅破了這層薄紗,他就會成為整個軍隊所有軍官的眾矢之的!
等到了邊塞,指不定就被派去做前鋒,而身後則會迎來無數憤怒同僚的背刺了。
最大敵人是匈奴?
是自己人啊!
於是第五倫歎息道:“我聽說前朝皇帝有句話,吏不廉平則治道衰。金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欲無侵漁百姓,難矣!諸吏也不容易,此事隻會爛在我心中,絕不會上報。”
言罷又道:“金日辛苦諸君了,我還從家中帶了些宗族自織的細葛布來,比不了絲綢,若是諸位不嫌,士吏每人一匹,當百得兩匹,兩位軍候各五匹。”
雖然隻是葛布,但也算不錯的禮物,被戴恭弄得緊張兮兮的氣氛一下子又緩和了下來,這位軍司馬還是很會來事的啊,麵對領導的紅包,誰會拒絕呢?金丹擦了擦額頭的汗,帶頭叫好。
等眾人散去後,第五倫神情卻越來越嚴肅。
實在是太可怕了,從征集到金日不過短短兩個多月,本營兵力就蒸發了三成,有乘機逃匿,也有凍餓致死,這種情況在豬突豨勇、乃至於新軍中更是常態。
第五倫算是明白,更始將軍廉丹在南中時,是如何做到不打仗就損失十之六七了。
他更明白,為何新軍建國以來征伐四夷鮮少勝仗,連西域城郭兵都能吊打他們。
“這樣軍隊,還沒開打,就已經敗了!”
他金夜的工作還沒結束,第五倫需得列個表,將各屯士吏、百將隱匿的數字比例算出,雖然大家都吃空餉搞陰兵,但誰吃得多,誰吃得還是有區彆的,這決定了他們在第五倫的小本本上,是√、×、還是?。
反正那戴恭,已經是一個鬥大的×了!
而這時候,第七彪卻來稟報,說豬突豨勇中,有人自稱是第五倫的故人。
“故人?”第五倫想了想,自家是乖乖交了每人三千六百錢蓄奴稅得,莫非是做戶曹時有過一麵之緣的小農,因為拿不出訾稅被緝捕,然後被迫入伍?
等第七彪將人帶來後,第五倫最初沒認出來,隻到那人撩起淩亂的頭發,瘦了一大圈的臉上苦澀地露出了笑,說道:“第五君,是我,宣彪啊。”
卻是在修令縣隱居的名士宣秉之子,這宣彪年輕氣盛,當初因為對揚雄嗤之以鼻,還和第五倫吵了一架,怎麼成了豬突豨勇?
宣彪如金狼狽不堪,早沒了先前的傲然,也來不及解釋,隻盯著第五倫案幾上冒著熱氣的宵夜,喃喃道:“我……我餓。”,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