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第五倫態度還不錯,梁丘賜語氣放軟了幾分,開始長篇大論給第五倫講道理,說的仍是那套不要舉世皆醉你獨醒的理論。
他拍著大腹便便道:“我剛做軍吏也如你一般,欲有所作為,結果就是下不從命,難以指揮,而同僚皆仇視之,故而有為,不如無為。”
這是官場的老道理,作為新入行的軍官,要學會看氛圍。彆人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勿要特立獨行,那會破壞大家約定俗成的規矩,成為眾矢之的。
但第五倫又有些特殊,他和那些自持清高的將吏不同,一邊惠及底層,又保持對上利益輸送,該盤剝多少就多少絕不乾涉。刀子隻往中層砍去,目標是將不聽話的士吏沙汰掉,換成自己的人。
可在梁丘賜眼中,戴恭才是他的自己人,第五倫此舉,卻是碰了禁臠。
身為堂堂校尉,在意的是雁過拔毛的那點利益麼?
不,最重要的,是下吏的服從,和對基層營壘的控製權!
如何控製?不管哪個官署,都是流水的主官,鐵打的小吏。真正支撐起一個營壘運作的,正是軍候、當百們。
隻要控製了兩個軍候和幾名當百,就能架空軍司馬,讓他們乖乖聽校尉的話,不管換誰上去,一切都在梁丘賜操控之下,說東就東,指西就西,軍司馬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服從即可。
如今第五倫剛赴任數日,三拳兩腳,將戴恭的一切布置統統打亂,大有在營中再造乾坤之意,戴恭便跑來告狀:“第五倫這是在針對下吏麼?不,他是在針對校尉啊!如今尚在大營便這般猖獗,往後到了邊塞,第五倫就敢不聽軍令,自行其是!”
這是校尉最忌諱的,至於第五倫口中的士卒性命,全然不在梁丘賜考慮中:他關心的才不是軍隊而戰鬥力,而是聽不聽話,聽誰的話!至於那些廉價的豬突豨勇,死了多少,到時候在駐地現拉丁壯不就行了!
於是,梁丘賜嗬止了第五倫的解釋,營中軍吏害怕什麼國師公,他卻不懼,隻板著臉道:“身為將吏,當同心協力,過去的事既往不咎,給我就此停手!”
“否則,信不信本校尉現在就將你撤職?”
聽到這,躲在營帳後的戴恭,露出了得意的笑。
他最希望第五倫熱血衝頭,再與梁丘賜駁辯幾句,坐實他“不聽指揮”的控訴。那樣的話,梁丘賜定會視第五倫為大患,沒幾天就將他裁撤,亦或是踢到其他營去,那自己就贏了。
豈料第五倫卻從善如流,拱手道:“校尉教訓得是,下吏領會了!”
……
“在體製之內處處掣肘,想要做點改變,真是難啊。”
離開梁丘賜的營地,第五倫隻如此感慨。
每個人,都被這個已經積弊多年的係統控製著,如同牽線的木偶,煩惱絲越纏越多,最終動彈不得,沒了自己的思想,隻能跟著體製慣性去動。
第五倫摸著腰間的刀,隻暗暗切齒道:“真想快刀斬亂麻,將這些牽製統統砍個粉碎!”
但時機不到,在這種環境下做事,第五倫得小心翼翼,既要擴大自己在營壘中的權力,卻又不能招惹校尉梁丘賜太過。否則一份調令下來,他又沒有真正過硬的靠山,隻能灰溜溜帶著私從走人。
那樣的話,就得重新開始,而好不容易從作惡百步拉回到五十步的營壘,又要恢複舊狀了。
而第五倫唯一的底牌又不能亮太急,贏了一時之氣有什麼用?真與梁丘賜撕破臉,日後校尉有的是機會能整死自己,順便讓八百豬突豨勇陪葬,諸如派遣他們深入匈奴腹地行動,不從命就押下去砍了,腦袋跟那糧吏掛一起,誰替他喊冤?
等回到營地,戴恭仍然帶著當百士吏們迎接,那卑微恭謙的外表下,藏著的是暗暗的得意,他覺得自己贏了。
第五倫也虛與委蛇笑著回應,他的激進告一段落,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權力,有了回旋的餘地。
之後要稍稍緩和關係,第五倫琢磨著,等到了邊塞,有了自由發揮的空間,才能找機會要了這老狗的性命!
但在營地裡屁股還沒坐熱乎,梁丘賜卻又派人來,將第五倫匆匆喚了回去。
再度碰麵後,第五倫看出梁丘賜心裡老大不樂意,卻又隻能露出笑臉寬慰他一番,接著說道:“方才,更始將軍護軍王黨入我營壘。”
“還帶來了一個消息。”
梁丘賜低聲道:“更始將軍有言,數日後,陛下要帶著文武大臣,前來營中巡視。”
“到時候,你的營站我部前排去。”
第五倫立刻明白,梁丘賜為何態度轉變了,自己是主動請纓得以擔任司馬之職,誰知道皇帝到時候會不會想起來,問一句:“第五倫何在?”
這才是他最大的底氣啊,也是梁丘賜儘管對第五倫不滿,仍在與他商量敲打,而非直接行使主官權力,乾脆利落攆第五倫走人的原因。
“數日之內,將你屬下兵卒,拾綴得能看!”
“數日是幾日?”
梁丘賜板起臉:“大膽!天子行程乃是機密,豈是吾等能知?”
第五倫應諾,暗暗叫苦,所以王莽也可能明天就來嘍,就營地裡這德性,怎麼才算“能看”?
但這也是他接觸到王莽的最佳機會,第五倫心裡有了個主意,隻道:“下吏儘力而為,但我有一要求。”
“你這孺子,勿要得寸進尺。”梁丘賜也隻能答應:“你且說,不過分皆能滿足。”
“這數日內,糧食管夠!”:,,,,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