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隻覺滑稽,這是新朝的郡縣沒錯吧?
他們是新朝的軍隊沒錯吧?
知道的是防兵如防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敵國大軍來攻呢!就差城頭弓弩齊發,城下雲梯搭牆,蛾附而上了。
連宣彪都看愣了,隻喃喃道:“兵以民為賊,民亦以兵為寇,真是荒唐。”
“少見多怪。”
第七彪卻習以為常地笑道:“我入伍那會還是前漢末年,成哀之際,軍民之間亦是如此,一直如此啊!”
……
儘管吞胡將軍氣得七竅生煙,儘管一些以為自己真是來幫北地抵禦匈奴的軍吏滿腹委屈,但威戎大尹最終還是沒開城門:財富、糧食都集中在城裡,誰知道外麵這群窮凶極惡的兵會乾出什麼來?
若非校尉們力勸,說大軍駐紮前線背靠威戎,輜重糧食民夫都要倚重於郡大尹,韓威都要下令攻城了。
“類似的事,過去十年間,在緣邊各郡又不是沒發生過。”
梁丘賜告訴了第五倫他不知道的事:“那些所謂匈奴入塞劫掠,一半其實是駐紮邊塞的兵卒所為,有逃兵劫掠,也有軍吏帶頭。據說還有位校尉,曾帶兵攻下五原郡一個小鄉邑,屠了滿城的人,然後上報是匈奴左賢王入塞燒傷搶掠,我部英勇作戰,斬得虜首若乾。”
於是朝中王莽勃然大怒,覺得匈奴實在過分,下令對邊境增兵,結果緣邊更加混亂。最後此事被五威司命查了出來,朝廷上下卻一時語塞,隻懲處了首惡,匆匆將事情遮掩過去。
第五倫頷首,他實在是長見識了,也難怪郡城如此戒備,看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軍隊和郡縣關係鬨得這麼僵,隻差兵戎相見了,路上踐踏青苗,那還算個事?義陽侯傅長聯手義成侯甘遷想要和韓威討個說法,吞胡將軍卻見都不見,表示賠償青苗,向兩位侯爺和百姓們道歉,那是萬萬不能,至於路上所抓的壯丁,那是他們有幸為國效力!
傅長勃然大怒,指著吞胡將軍的營門大罵道:“韓威老兒,我家出入異域立下功勳時,汝家還是罪臣白身,你且等著,我與義成侯去常安,向陛下告你!”
韓威卻不以為然:“且告去,看看陛下是覺得征滅匈奴重要,還是汝等這些無權小侯重要?”
而事後,第五倫還被韓威狠狠瞪了幾眼,那意思很明白:“就是你小子將他們帶到這的?”
反正第五倫在吞胡將軍心裡的評價是越來越低。
提防歸提防,但朝廷要求撥給大軍的糧食,威戎大尹倒是不敢私吞,隨著一車車糧食拉入營中,部曲得到了補充,唯一的麻煩是一路來豬突豨勇倒斃了五分之一,隻能到上河農都尉附近再拉壯丁。
稍稍休整幾天後,又得繼續上路——這兩千八百餘裡的路,他們才走了一半,第五倫隻感慨,大西北真的大,這威戎郡南北相距也實在太遠了。
但行軍路線卻做出了一點改變,若是離開郡城直直向北,要途經八百裡荒地才能抵達下一個縣城,二十天足夠耗儘他們所有糧食,讓大軍陷入絕境。
而另一條路向西北行,則要在黃土溝壑間穿行,最大的問題是,將離開威戎郡,進入隔壁安定郡。
吞胡將軍選擇了第二條,三月十五日,三軍再度啟程,而馬領城頭的百姓看到滯留多日的新軍終於離開,不分男女吏民,都競相慶賀,好似送走了瘟神。
聽著背後的歡聲笑語,第五倫隻感覺這一幕魔幻極了。
天氣一點點變熱起來,比初春的乍暖還寒舒服多了,一路上,景致越發荒涼,而山也多了起來,好在尚有水草可依。
沿途居民本就不多,被凶神惡煞的興軍和饑腸轆轆的豬突豨勇們犁過一遍後,等踵軍抵達時,就隻剩下被燒毀的板屋,捋得光禿禿的麥苗,以及道旁衣衫不整,眼睛睜得極大的女屍。
觸目驚心,觸目驚心。
這還是在吞胡將軍三令五申,說安定大尹是皇帝的堂弟,士卒要收斂一些的前提下。
第五倫在屍體前停下來,讓人將她葬了,又仰頭看著無語蒼天,他算是明白了。
“我們,新軍,才是緣邊最大的毒瘤啊!”
而在安定縣三水縣左穀的丘塬上,亦有一數十人,騎著馬匹,皆持弓刀,在高處向下眺望過路的踵軍。
安定屬於六郡,山多林木,迫近戎狄,從秦時起就修習戰備,高上氣力,百姓在耕作之餘,更以射獵為先,乃是漢武擊匈奴最好的兵源地。加上此地乃是“安定屬國都尉”,大量投降漢朝的匈奴、羌人被安頓在附近,他們在漢化得同時,本地漢人也在羌化胡化,故而武德充沛。
這群人便是其中典型,不論漢人還是羌胡騎,都望著路過的新軍,皆滿目憤恨,自從重新開戰後,匈奴從來沒到過三水,眼下的滿目瘡痍,皆是新軍所為!
粗略估計著新軍數量,其中一人走上前來,對站在崖邊,目光如鷹隼者擔憂地說道:“這三四天裡,起碼有近萬人過境,君期,看來舉事要延後了。”
“兄長,說過多少次了,我的字不是君期,姓名也不是‘盧芳’。”
帶頭者容貌一看就是漢胡混血,他目光似鷹梟,笑聲像豺狼:
“我是孝武皇帝的曾孫,我叫‘劉文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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