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年未見,張湛老了許多,當官就是這樣,若萬事不理全扔給手下,垂拱而治自是輕鬆,可像張湛這樣做事認真甚至帶著點蠢笨的,就會陷入無窮無儘的案牘中。
不過最累的,還是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讓本郡安定的無力感吧,尤其是壽成室發號施令的皇帝三天兩頭“我有一個計劃”的情況下,隻能疲於應付。
第五倫拜見張湛後,提及在城門口驚聞皇帝又改了貨幣,張湛亦是搖頭不已:“去歲征召郡國糧秣以供大軍北征匈奴,如今弊端開始顯現。”
跟前年的豐收不同,去年秋天很多地方遭了災,而河東等地冬日無雪,這意味著春夏恐怕會有蝗災,更讓人擔憂。
這種情況下,糧價開始飛漲,連產糧區的關東、關中都飆到了米石千錢。
皇帝認為這一波通貨膨脹,是大錢發行過多的緣故,於是大手一揮,將一枚能換千錢的大布黃千給廢除了。
第五倫隻無力吐槽,去年給緣邊郡縣發俸祿,用的還是這玩意呢,你說廢就廢,很多郡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到消息,手裡的錢就成了廢銅,掏出來甚至還犯法,上哪喊冤去?民間持大布黃千者少,唯獨官吏不得拒用,這韭菜又割到官吏頭上了。
順便五威司命又在六尉六隊搞一陣風的運動,抓捕一批盜鑄者,充作官奴婢。
不過和過去四次幣改不同,這回王莽沒鑄造新幣,反倒將雜七雜八,奇奇怪怪的貨幣統統廢除,隻剩下貨布、貨泉兩種,兩品並行,貨錢徑一寸,重五銖,枚直一,與漢時五銖錢沒什麼區彆,就換了個名字銘文。
“這不就改回去了麼?”
第五倫搖頭,早知如此,王莽這十餘年跟著魔似的,糾結在錢幣上反複折騰圖什麼?
張湛又道:“好消息是,既然伯魚說展德侯接替汝等就任邊將,他一向主張對胡懷柔,那大概意味著,對匈奴的戰事,恐怕當真要停止了。”
今歲這種情況,國家實在無法承擔與匈奴長期作戰的巨大開銷。但最主要的原因是,短短一年間,國內盜賊滋起,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程度。
“伯魚北上時,天下盜賊雖眾,但沒有超過漢武晚年的情形。小股的有數百人,在鄉裡劫殺搶掠,多得無法計算,致使道路斷絕。大股的有數千人,他們膽大妄為,攻打城邑,奪取府庫的兵器,釋放死罪囚徒,抓捕、汙辱縣宰、尉、丞,殺死六百石官吏。”
當時王莽還沒把這些盜寇當回事,隻派繡衣使者手持皇帝符節,督促各郡鎮壓。
結果一年下來,托了天災**的福,盜賊越剿越多,百姓弱者亡於路,壯者入盜賊,得了源源不斷的加入後,已經出現了很多股“巨寇”。
張湛告訴第五倫,天下盜寇雖眾,但尤以荊揚、青徐兩處為盛。
“揚州有會稽瓜田儀,廬**寇王州公,兩人所部達萬餘人,轉戰大江南北,互通聲氣。”
“荊州則有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眾皆萬人,勢力最大的還是綠林賊,據說賊眾多達兩三萬口,已經到了侵占縣城的程度,郡縣不能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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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縣兵就那麼點,指不定當兵的得知俸祿變成了一片輕輕的廢銅,就怒而從賊了呢,哪裡鎮壓得下起義軍,於是王莽才改了全**製。
“賜諸州牧號為大將軍,像我這般的郡卒正、連帥、大尹為偏將軍,屬令長裨將軍,縣宰為校尉。”
“又令荊州牧費興、揚州牧馬餘統籌各郡,合力進剿賊寇。”
第五倫一愣:“馬中壘做了揚州牧?”
馬餘是馬援兄長,曾在第五倫被司命府抓走時幫過他一把,在馬援答應提親的情況下,兩家要成親戚了,若按後世規矩,第五倫得喊馬餘一聲“二大爺”。
沒想到,統領北軍一部的馬餘竟被王莽調去了揚州。州牧雖是漢時刺史演化來的,但秩祿權勢卻遠遠超過,地位比於三公,如今更賜號大將軍,手握一州軍權——理論上的。
這意味著茂陵馬氏在新朝更進一步,躋身頂級家族,第五倫這聯姻當真是“高攀”,但也讓馬餘相隔甚遠,隻希望馬大爺挺住,彆反過來被起義軍剿了吧。
至於荊州,亦有前大司馬司允費興為州牧,已趕赴江夏,發兵重點打擊綠林軍。
張湛又道:“荊揚盜賊隻是肘腋之患,但青徐之盜,則有糜爛之勢。”
“最早舉事的呂母,聚眾於海島之上,飄忽不定,隻要時機有利,就上岸攻打官兵,郡兵不能製。”
“東海力子都,劫掠徐、兗,屢敗郡兵。”
“更有琅琊樊崇,數年前起兵於莒,轉入泰山。泰山自孔子時,每逢季世,便是藏汙納垢之地,苛政猛於虎啊,於是明知泰山有虎,而向虎山行。樊崇已聚眾數萬,聲勢最大,甚至率部攻打過莒陵郡(城陽郡)!”
荊揚的起義軍也就打打小縣城,可青徐的三股大盜,卻是都對郡城下過手,雖然都沒成功,可明顯嚇到了官府,哪怕王莽放權讓青、徐、兗三州牧統轄進剿,恐怕也難以湊效,已經到了非中央派兵不能平的程度了。
聊到這,近來國內大事第五倫基本都補上了,越發擔心:“王莽調我和竇融回來,莫非是讓吾等去鎮壓起義軍?”
讓緩則打反賊,這是第五倫不願乾的事,可如今也隻能內裝忠應付著,隻在心中計劃:“若真如此,我一定要懇請,非第五曲不能平也!”
亂世是越來越近……不,這就是亂世!什麼官職爵位都是虛的,手裡有兵最重要。
時候不早了,第五倫知道張湛還有公務要忙,告辭前隻提起自己路上見有民夫在拆甘泉宮。
此事說得張湛歎息不已,告訴第五倫一件驚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