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一陣陣女子淒厲的歌謠,從赤眉最後方傳來。
“為我謂河伯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
“齒桑浮兮淮泗滿,久不返兮水維緩。”
“河湯湯兮激潺湲,北渡回兮汛流難。”
這是漢武帝《瓠子歌》中的幾句,在兩岸流傳甚廣,被百姓們改了改後,變成訴說大河泛濫的恐怖,憤慨於神明之不仁。
但也希望終有一日大河能複歸平靜,不要再折騰他們……
既然民間傳言,說河決不堵全是為了保護元城皇廟祖墳,那將它們刨了燒了,也許河伯的憤怒就能平息?可如今,連這奢望也破滅了。
第五倫聽得歎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他讓人高聲招降:
“汝等若肯降……”
但這千餘人竟無人動搖,反而跟著遲昭平高呼道:“不降!自由過的魚,豈肯複入於網鉤之中?橫身於刀俎之上!?”
遲昭平回過頭,她從一個被人欺淩的弱女子,搖身一變成為赤眉三大巨頭之一,擁眾六七萬,天下何處去不得,卻終因那執念作祟,隻怕要止步於此了。
哪怕是嚴冬,河水依然在冰麵下奔流不息,故河是從幽州渤海郡入海的,但這是她的新河道,尚未完全固定,每年都要扭扭身子,途經壽良,最後從遲昭平的故鄉——平原郡彙入大海。
這該死的大河啊,浩浩湯湯,無情無義,讓人愛她又恨她,她的滋潤了兩岸百姓,她的憤怒也毀掉了無數人的生計家庭。
可到頭來,她還是要複歸於其中。
“遲昭平不能帶諸位毀元城,平大河了。”
“隻能以血肉之軀,填之!”
遲昭平解了儺麵,將它留在岸上,旋即就如同填海的精衛一般,抱著一塊石頭,縱身一躍,跳入這滿是冰淩的大河之中,很快便沒了身影!
這是她回老家平原郡,最快的方式了。
而她收留在身邊的數十名孤女亦緊隨其後,皆赴於中流!
仿若當初田橫五百壯士的重演,這被困住的最後千餘赤眉軍亦紛紛效仿,猶如一群赴死的旅鼠。
而抵達南岸的赤眉敗兵數萬人,礙於河上冰麵徹底斷裂,救援不得,隻看著這一幕慟哭不已,捶胸頓足,甚至有人後悔自己方才的膽怯。
他們心有不甘,遂在南岸叫囂了許久,但因為沒了大頭領,肚子又餓,沒了氣力後,相繼跟著各自的渠帥散去,不知所往。
也許會去東方追趕樊崇的腳步,或許往南投靠董憲,亦或是變成各地的小股盜賊,反正不會來河北找不自在了。
經曆這樣的一幕後,方才還殺得興起,直欲痛打落水狗的士卒、民兵們亦拄著矛心情複雜,這是對生存權的爭奪,是解不開的結,隻能有一方能夠勝利。
但他們畢竟是人,亦會物傷其類,好受不起來。但他們畢竟見慣了死亡,相繼散去,開始清理戰場,收繳戰利品,以及將陸續抓獲的赤眉俘虜彙攏到一塊,最後隻怕能得上萬人。
唯獨第五倫佇立在河邊,遲遲沒有離開,他被方才那一幕震撼得久久無法言語。
他現在算是明白,史書上“河水為之不流”,究竟是怎樣的光景了。
今日一役,赤眉戰死者數千,葬身於河者亦有數千,他們或是淹死,或是凍死,被冰層所阻,擱置在河麵上。或許下一場大雪氣溫驟降,會將他們凍成凝固的冰雕,到了開春雪融,才會隨著水流入於海中。
從新秦中到魏地,從上遊到下遊,第五倫在這條母親河畔經曆了太多事,見過太多故事。
他知道,遲昭平們的歌謠,沒有唱完。
“頹林竹兮楗石菑,宣防塞兮萬福來!”
看著葬身河中的數千亡魂,第五倫朝他們作揖,暗下了決心,攬過了一件連王莽都逃避的事。
“且等著罷,終有一日,這黃河。”
“將由我來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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