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而已。
大廈之將傾,非一梁一木能夠挽救,曆史的車輪浩浩蕩蕩,是無數因果千萬人心在推動,絕不是一個人忽然冒出超前於時代的想法能夠改變。
好方子也得看是由誰來用藥,在第五倫看來,靠大新這幫做事屢屢讓他震驚、三觀受到滌蕩的君臣?任何藥,哪怕是一杯水,到了他們手裡一攪合,都能變成砒霜,然後還會說著“為你好”,捏著百姓鼻子灌下去!
最糟糕的是,服藥者卒亡也就罷了,還會連累了這些藥方,被士人視之為洪水猛獸:你看,新莽就是吃了它們才亡的!
土地收歸國有、禁止奴隸買賣、對四夷開拓,在廢墟上建立的新政權隻要觸碰這幾樣,就會被視為“重走王莽覆轍”,引來無數抨擊,要麵對的阻力將會變得更大。
“王巨君,你這不是在掃除荊棘,你這是在為後來人,為我……挖坑啊!”
第五倫心中百感交集,然而抬起頭時,卻隻讚歎道:“當今之世,當用重典。”
“臣不過是在魏地偶有所獲,卻無陛下之格局胸襟。”
“陛下此策,足以奠新室三萬六千歲之基!”
不,在第五倫心裡,新室,彆說三萬六千年,三個月零六天都不能活!
必須在王莽最後的瘋狂前,毀滅!
很可悲吧,當你終於悟出稍微正確的道路後,明明在心中認可你觀點的人,卻決定在背後,將你往深淵裡猛推一把!
二人又談了一些事,王莽對第五倫的問對十分滿意,但在臉上露出倦意,即將結束今日謁見時,王莽卻又冷不丁問了第五倫一句。
“予聽說卿前年去前隊新都接吾子入朝時,曾得劉伯升之弟贈玉?而卿亦以玉劍具還贈之?”
這件事瞞不過,畢竟當時第五倫的使團裡,有北軍的軍司馬,也有新都的皇子等,外人極多,五威司命很容易就能打聽到。
而經曆了最初的誤會後,朝廷也終於搞清楚,僭號稱帝的是劉玄,而非劉伯升,但張貼在官府亭舍的布畫依然沒換,因為王莽堅持認為,那劉玄不過是劉伯升立的傀儡,新朝對綠林內部矛盾,全然不知。
第五倫不好否認:“確有此事,此人與我在常安有一麵之緣,意欲賄賂,臣不願空受其惠,遂以等價之物予之。”
他一臉正氣:“然在聽聞劉伯升與其弟叛後,臣就將那玉,扔進廁圂中,置於彘足之下了!”
其實並沒有,那九穗玉第五倫留在老家忘了帶去魏郡,得知此乃“位麵之子”之物,就更不舍得扔了。
王莽也就隨口一問,非要論的話,嚴尤還辟除過劉伯升之弟為吏呢,雖然這不能作為嚴伯石通敵的證據。當然,在王莽看來,被叛逆滲透,也是導致其戰敗困守宛城的原因之一。他隻是想讓第五倫吸取教訓,此番南下,一定要心狠手辣,跟叛逆的任何交情,都得斬斷!
王莽偏頭看向中黃門王業:“劉伯升之弟,予記得前隊報功時說,已經被殺了?”
中黃門王業忙說道:“陛下,叛賊劉伯升之弟有二,其一是劉仲,而另一個,似乎叫劉叔……”
王莽複問:“這劉叔,被僭號者封了何官?”
中黃門道:“不知,叛賊中,隻知其中五人之偽號,或僭稱上公,或為大司徒,其餘微末之輩名列九卿,未曾通曉。”
好,好一個微末之輩!鄉裡之士第五倫不知該說什麼好。
黃業又提供了一個訊息,說那“劉叔”的新婦陰氏在小長安之戰後,亦被俘至常安為奴婢,又被黃皇室主索要去了定安館中。
此事讓王莽不太高興,倒是第五倫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主動作揖道:“陛下,那劉伯升三弟其實不叫劉叔……”
第五倫隻是覺得,至少在覆滅前,王莽應該知道這件事:“他與國師公同名,叫‘劉秀’!”
……
常安尚冠裡中,另一位“劉秀”,也得知了第五倫入京的消息。
“伯魚終於來了,不枉吾等如此用心良苦。”
劉歆壓抑著心中的激動,而告知他這個消息的人,正是第五倫在長陵鄉校見到的兩位大夫之一,劉龔劉伯師。
“叔父,五威司命對府邸盯得很嚴,吾等要如何讓第五倫入府來見?”
自從南陽漢家複立後,劉歆及其族人能明顯感覺到皇帝對自己態度的變化,過去隻是閒置冷遇,如今則跟防賊似的,畢竟他們也姓劉啊。
連劉歆與衛將軍王涉、西門君惠密謀,都隻能在市坊間接進行,一時不慎,隻怕要舉族誅滅。
若論做學術辨五經,天下無人能出劉歆其右,堪稱九州儒宗,占星陰陽,也是行家裡手,然而要論搞陰謀玩政變……
劉歆也是個外行!
思來想去,劉歆隻想到了一招。
“放出消息,就說,國師公病重難起,就快死了。”
劉歆不惜咒自己,說道:“天子一向對老臣優渥,知我將亡,防備之心定會稍減,而第五倫作為故人,自然便能得到準許,入府邸相會。”
擅長觀星的劉歆抬起頭,看著晦暗的夜空:“子興視夜,明星有爛,我算過了,不久之後,太白將宿!那一天,便是舉事之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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