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說出了馮衍萬萬沒想到的話,那號稱“天意民授”的斧頭與鐮刀,其實已經表明他的態度了。
“我之所以反莽。”
“不是因私怨小恨。”
“更不是為漢帝報仇。”
“而是想要……”
第五倫擲地有聲,給自己這場造反行動定了性:
“吊民伐罪!”
……
“誅其罪,吊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
馮衍博學,知道這是出自孟子的話,原來第五倫曉得啊!
但馮衍覺得,第五倫怕是搞錯了,這話的情景,指的是齊人伐燕之事,多用來指一國伐一國,分庭抗禮的匹敵關係,第五倫仍是新室之臣,焉能亂用?
第五倫早在與馬援商量“不舉漢旗”的時候,便思索好了自己的目標,甚至還翻了不少古書,此刻遂笑道:“不然,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湯放桀,武王伐紂,世人但言其誅一夫桀、紂,未聞弑君也!”
不管王莽如何美化他的改製,內心初衷究竟是什麼,但天下人隻認事實:朝政已經被搞砸攪亂,至少在短期內,王莽的曆史地位,隻能如桀紂和秦二世一般,成為世人仇視的對象。這種情緒是如此強烈,甚至連黑暗的漢末成哀之世都被襯托為白蓮花,叫人懷念,真是滑稽。
在政治上,任何對新室的繼承,都是隻得遺毒而無遺產,這也是諸如“挾天子令諸侯”這種行徑,在如今完全走不通的原因,新朝的命,就算第五倫想幫忙續,都續不了。
既然救不了你,那麼,就請好好做我的踏腳石吧。
第五倫這趟入關,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與新室徹底割席!
他說道:“今王莽虐其民,欲使關中人肝腦塗地,吾往而征之,非所謂攻,當謂誅也!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當簞食壺漿,以迎於吾等,難道這旗號,就不如複漢響亮麼?”
第五倫此來,不稱王、不稱帝,不做天下各方勢力的靶子,但誅暴君、誅一夫的大旗抬起來,不懂的不懂,懂的都懂。
馮衍就懂,他已經徹底呆愣住了,頭一次窺見了第五倫的真正目的。
不想學趙鞅六卿“清掃君側之惡人”,竟是想要連君一起清了!
也不願為已經淪喪多時的帶漢叫魂,卻欲另起爐灶!有更大的野心……
“湯武革命!”
任光也懂,他一直忍著沒太說話,立刻乘著馮衍震驚無言的空隙,遂站出來支持道:“四海歸之,則為天子;天下叛之,則為獨夫、民賊!王莽人心喪儘,伐之可也!”
其餘人也是紛紛叫好,尤其是耿弇。
本以為第五倫隻是來將家眷撈到手,然後立刻跑路,這符合第五公一貫作風,豈料他這次卻格外勇猛,倒是頗合耿弇的胃口,一年多了,這是耿弇頭一次對第五倫感到欽佩。
他赫然起身,朝第五倫拱手:“第五公說得對,弇願為君前鋒。”
“萬脩亦然。”萬脩唯第五倫馬首是瞻,也早得第五倫交心私語。
“彪亦然。”雖然第七彪從頭到尾沒太聽懂,但……大意不就是跟著宗主造反麼!哪那麼多彎彎繞繞。
“彭寵與王莽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彭寵這會倒是咬牙切齒了。
而少言的第八矯,也讀過不少書,還給第五倫添了個吉利彩頭:“武王以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如今將軍亦是四萬餘人向西而征,順乎天而應乎人,必無往不利!”
決策圈的意見已經統一了,第五倫遂令萬脩、耿弇、彭寵、任光去準備,在雞鳴時就召集三軍,第五倫有話對他們說——當然不能如現在這般文縐縐的引古文,他們需要更樸實的語言,更熱血的煽動!
第八矯、第七彪則被第五倫指派,令二人往北走,渡河去渭北,設法回長陵去,他們家在那還能召集兩千族兵,若能得到縣人響應,更多人都能拉出來。
第五倫最後點了還在愣神的馮衍:“敬通。”
“下吏在!”馮衍一個激靈,連忙應答,他現在得重新審視第五倫了。
“替我寫一篇檄文罷。”第五倫手輕輕拍在馮衍肩膀上:“時間不多,天亮後得寫出來,這檄文注定會千古留名,世世代代被人記誦,至於寫得如何,就看敬通手腕了!”
“諾……諾!”
但必須搞清楚檄文的主旨,第五倫看著外頭的夜色,這會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還是天下徹底大亂的前夜?不論如何,這色子,他都必須扔出去!
“記住,這不是清君側,也不是匡扶漢室,而是湯、武之事,是一場‘革命’!”
是天地革而四時成,是斧頭劈開新世界,鐮刀割斷,舊乾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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