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輜車都失散了,他們這幾百人隻能就著雨水,嚼著為數不多的乾糧。勉強吃了點後,大家相互藉枕而眠,暫時忘卻等級高下、尊卑貴賤,王莽的庶子庶女哪受過這種苦,一時之間,哭聲一片,好不悲傷,隻思念宮室戚裡的寬簷廣廈。
倒是那個因陳崇之事,差點被王莽殺了的功脩公王興,眼睛時常瞥向他父皇腰間,隨身佩戴的傳國玉璽上!
但巨毋霸始終守在王莽身邊,扛著車蓋為老皇帝遮風避雨,讓任何人都無機可乘。
“漢武帝有上官桀,而予有巨母霸啊。”
王莽大為欣慰,仰頭看著舉傘巨人說道:“巨將軍,予封汝為上公……就叫……舉新公!”
巨毋霸笑了一下,這已經是王莽一路上許出去的第三個公爵了,隨行的崔發、張邯都有份。他倒是不甚在意,東萊都是實在人,他隻是受了皇帝厚遇,報恩而已。
但能如巨毋霸這樣忠懇的畢竟是少數,逃難的日子如此淒苦,第一天就有許多人開小差,一路上至少有百多人後悔,溜之大吉,甚至還有欲借王莽人頭一用的,幸好被巨毋霸等人所斬。
又冷又餓熬了半夜,雨水稍微小了點,去附近盩厔(zhouzhi今周至縣)縣打探消息的崔發也回來了,神色慌張,在王莽麵前下拜道:
“陛下,新光(武功)恐怕是去不成了!”
“為何?”王莽急問崔發。
“盩厔縣豪強叛亂,往西的交通斷絕。”
“而臣又打聽到,先前被陛下辟除為扶尉郡屬令的陳倉大俠呂鮪,亦響應了第五倫,正在將兵圍攻新光縣!”
這才幾天啊,整個關中就全反了?難怪扶尉郡的勤王之師遲遲不至,而一直享受免稅待遇,理應對王莽最忠誠的新光縣,又進去不得,那現在該如何是好?
“褒斜道是去不成了。”
與隻會空談的唐尊,張邯不同,崔發還是有點能力的,說道:“通往漢中道路不止一條,此處往南,有一條小路翻越山嶺,名叫儻駱道,最為險峻,但也最快捷。”
東邊的子午道不敢去,西邊的褒斜道去不了,那也隻能走這條路了啊,王莽頷首,但還不等他們著急隨行人員繼續上路,安排在後方的斥候便高呼起來。
“叛軍,叛軍追來了!”
這不知真假的示警,驚得滿地公卿皇戚立刻翻身而起,哭爹喊娘地朝車駕跑去。
擁擠之間,王莽竟不得上車,好在巨毋霸果斷,直接扔了傘蓋,將王莽背在身上就往前衝,而崔發抱著王莽舍不得扔的銅威鬥緊隨其後。倒是老太傅唐尊落在了後頭,還被人踩了一腳,眼看是爬不起來了。
功脩公王興左看右看,無奈之下,也隻能一跺腳,緊隨王莽,朝山林而去!
……
王莽趴在巨毋霸背上,被第五倫派出的越騎營追得滿山林亂跑之際,一個曾與他共飲宴席的老頭子,也頂著細細的飛雨,抵達夜幕中的建章宮。
建章宮就在壽成室西邊,已經到了常安主城牆外,建立於漢武帝時,作為漢朝極盛時期的手筆,建章宮比閉塞於常安中的壽成室更加大氣,光說那巍峨的“雙鳳闕”就高足足二十丈!可謂這時代最高的人工建築。
闕上還有一對銅鳳凰迎風而立,這兒是俯瞰常安宮室最好的地點。
“不用扶,老夫自己能走。”
話雖如此,但第五霸年紀畢竟上來了,得先解了沉重甲胄,才能登上此處了,也達不到年輕時一腳邁兩個階梯,但至少還不用一步一歇息。
到了上頭後,第五倫正在這等他,見麵後也不問列尉情形,隻拉著第五霸到雙鳳闕邊上,笑著對第五霸道:“且來看看此處風光。”
這確實是第五霸此生七十餘年從未見過的美景,過去他也曾路過建章宮,但都隻是站在底下,仰頭望著闕上展翅而飛的雙鳳,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能站上來!
“大父,你曾想為第五氏立閥閱,那今日這閥閱,足夠高麼!?”
“夠高,比老夫想象中,高太多了。”第五霸說的是實話,這幾天的事,過去七十年想都不敢想啊,而且他聞得出來,第五倫今夜喝了點酒。
“大父,前些時日,你還曾嫌棄北闕甲第的院落小,天也小。”
第五倫指點著夜幕下隻被守宮士卒火把照亮幾個角落的壽成室,笑問第五霸:“這院子,夠大麼?”
“夠大,夠大。“第五霸應和著,卻皺起眉來,還以為第五倫飄了,想提醒孫兒幾句,但第五倫已經話音一轉,肅然道:
“但站得太高,也容易跌下去,尤其是腳下未穩的時候,能夠站到這,並非我一人之力,而是借勢而為,勢一旦消除,想要自己站穩談何容易。”
“更何況,還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常安,無數雙手,想將我拉下去!”
第五倫依然十分清醒,仰頭道:“而宮室固然夠大,但王莽就在這裡邊待得太久,以至於成了籠中鳥,習慣了管中窺豹,不知世事全貌。”
他長唏了一口氣:“要想不忘記天有多大,地有多廣,還是得雙腳,站在泥土裡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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