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滯留的新軍開始狼狽潰敗,遠處數不清的新軍陣列也悉數往北退卻,反倒是劉秀的軍隊,赤旗雖被雨水所浸,卻依然醒目,而王大司空的陣列已然崩碎。
“劉將軍贏了?”
王常愕然之後是狂喜,立刻打開關門,帶著昆陽裡還能走動的人,冒著小雨往外追擊,一時間鼓聲大振,喊聲大舉。
而新兵大潰,明明在關下還有數萬之眾,卻沒人再有回頭反抗的勇氣,要麼跪地投降,要麼奔逃不已,走者相騰踐,伏屍十餘裡。
天氣依然很差,大雷、狂風,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滍川盛溢,將許多敗兵堵在那兒,兵不知其將何在,也許自己逃了,將亦不知其兵所處,滿眼都是喪失了建製的敗卒,也隻好歸降於綠林漢兵。
丟棄滿地的輜重糧秣車乘,恐怕一個月都搬不完,王常騎馬經過狼藉的戰場,走到滍水邊與援軍彙合。
他這才看到了今日的大英雄劉秀,卻見劉秀身上的血汙已被雨水衝洗而去,但甲上又多了幾支箭,鄧禹正在替他解甲處理。
而劉秀隻閉目忍痛,嘴角卻帶著笑,雖然身上濕漉漉的,但小長安慘敗留給他的屈辱,已經在今日的大勝中洗刷乾淨!
王常過去對劉秀,隻是淡淡的欣賞,他更欽佩的是其兄劉伯升。
但今日,王常走到劉秀麵前時,竟然雙腿一軟,差點給在更始政權裡地位、權力都不如他的劉秀跪下,納頭便拜!
王常現在明白,為何巨鹿之戰後,作壁上觀的諸侯,要膝行入楚陣,對著項羽稽首了!
雖然好歹忍住沒跪,但王常還是對劉秀畢恭畢敬:“將軍為吾等畫計時,講到即墨、彭城之役,皆是以一當十的大勝。”
“可今日將軍以數千之眾敗王邑數十萬大軍,此乃以一當百也!”
這是王常從未見識過的奇跡,連帶這場大勝,都讓他覺得不夠真實。
但劉秀,可不是項羽。
劉秀不複作戰時的驍勇果決,而是恢複了往日的謙卑,他朝王常長作揖,憨厚地笑道:“劉秀哪裡有什麼功勞?皆乃諸君之力也!”
在劉秀口中,功勞都是一同與戰的馬武、李軼等渠帥立的,甚至連馳援後至的鄧晨也比他功勞大!甚至連昆陽城裡的王鳳、王常,斬獲也遠遠勝過自己!
他劉秀,隻是提了一嘴微不足道的建議罷了,你問他為何驍勇當先?嗨,那是打仗時,不小心馬兒受驚,被迫衝在前,領先大夥一個馬頭而已。
給更始皇帝寫奏疏時,他劉秀要排在昆陽功臣最後一名,誰都彆和他搶!
如此一來,眾人看向劉秀的眼神,變得更加欣賞欽佩,實在推不過,劉秀就一臉老實巴交地說道:“廷尉,你且看這雨,看這風,看這雷,此乃天助大漢,天助更始陛下,這場仗,跟劉秀當真沒什麼關係。”
烏雲消散,陽光透出雲層,照在劉秀棱角分明的臉上,他謙遜地笑道:
“我隻是趕了湊巧,占了一點運氣而已!”
……
另一個人,卻覺得自己運氣糟透了。
竇融在大軍敗績時被人放了出來,大司空之子、從關中來報噩耗的王睦,正好是他的外甥。
也是從王睦口中,竇融才得知事情原委:王邑為何惱羞成怒將自己逮捕,又為何一意孤行要撤兵,都是因為第五倫反了!
“伯魚啊伯魚,真看不出你竟有如此膽魄。”
再念及第五倫預測隕星與劉秀之事,竇融更覺此人深不可測。
竇融顧不上細想,立刻就得和王睦一起逃竄,他們已經和王邑失散,隻能裹在亂軍裡奔逃。
三十萬大軍,組織起來需要小半年,倉促訓練一個月,路上又得一個月。
可崩潰,卻隻需要一個時辰!
王邑一敗,各營皆震,統是不待軍令,棄營亂跑,開始各自歸鄉奔逃,都在往水邊擁擠。
競爭者可不止是人、馬,居然還有幾頭犀牛和大象!
這是王莽召集天下善用兵者六十三人隨軍後,有人提出的想法,上林苑還關著前漢留下的許多猛獸,甚至有南方進貢的象,皇帝不是嫌它們浪費糧食麼?倒不如拿出來一用。
“陛下,昔日黃帝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帥熊、羆、狼、豹、貙、虎為前驅,雕、鶡、鷹、鳶為旗幟,此以力使禽獸者也。”
“今陛下乃黃帝之後,南陽叛逆乃炎帝之後,不如亦以鳥為旗幟,禽獸隨軍擊之。”
效仿南方越人用象兵還隻是小的,居然想弄出犀牛騎兵來,於是這些畜生在路上又占用糧食,甚至沒法當做馱畜,跋涉千裡後,如今卻在暴風雨中和人一起奔逃,籠子裡的虎豹戰股,犀象哞哞直叫,加劇了場麵的混亂,讓這淒慘的敗仗帶上了一絲喜感。
竇融等人跨馬鳧水,虧得水中有許多死屍,替他填底,才得渡過彼岸,向北狂奔而去。
一直跑到深夜,王邑依然不知所蹤,但三十萬大軍已經各自潰散,東西南北跑的都有,目標都是各自的故鄉。
是夜殘兵敗卒湧入父城縣歇腳時,竇融套話之下,才從王睦口中得知了關中詳細的情況,王睦還勸竇融:“舅父,父親隻是一時惱恨第五倫,才將你關起來,他必會撤往洛陽,等吾等抵達後,我自會替舅父求情!”
竇融滿口答應,心裡卻有自己的想法,擔心身在平陵縣的家眷,思量第五倫和王莽的勝敗,以及昆陽大敗後,天下未來的走向。
輾轉難眠,到了半夜,有人驚呼“漢兵到了”,眾人頓時倉皇出城,又是一陣奔逃,但在這混亂之際,竇融卻給幾個親信使了眼色,他的車馬脫離了逃亡洛陽的隊伍。
“我雖想自保,但這些年光明磊落,從未有過叛新之實。”
竇融冷笑道:“但既然王邑不顧舊情,非要汙蔑我,竇融,也不能叫人白白冤枉!”
他將王邑沒來得及解除的波水大將軍印綬,扔在了地上。
“竇融,不做新臣了!”
不管第五倫打沒打下常安,在昆陽一役後,新朝,都已經徹底完了。
天,變了!
但自己與舂陵劉氏有間接的毀家之仇,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好在這天下,尚不止“漢”一個去處!
竇融調轉馬頭向西:“設法回關中,去投第五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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