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利刃剪下,她長長的頭發落在地上。
“我與劉文叔的婚約,一如吾發,就此而斷!”
……
陰麗華回到萬年宮中時,不僅頭發絞了,連眼睛都是紅的。
她手緊緊攢著衣角,低頭趨行在不大的萬年宮中,宮內的傅姆都是熟人,見了就行禮,旋即卻交頭接耳,對她投來了詫異的目光。而一個個衣著簡樸的小宮女瞧見平素和藹言笑的陰麗華這模樣,也麵麵相覷不敢靠近。
說起來,第五倫也是個奇人,“挾太後以製漢帝”就不說了,居然還覺得王嬿和她手下的數十人太閒,遂給她們張羅了一件事:幫忙照顧在戰亂裡失去親眷的女孩。
男孩自有去處,有張魚、朱弟帶著,女孩稍大點還好,未至垂髫的需要人照顧。索性送了三十四人來萬年宮,嘴上說得漂亮,要給王嬿添置新宮女,實則是讓孝平太後幫忙當保姆啊!
“太後既為天下母,方今亂世,自然也要擔待一些。”
理由還冠冕堂皇,讓人無從拒絕。
這導致本該冷清的萬年宮裡頗為熱鬨,王嬿最初是莫名其妙,,覺得煩躁,月餘下來倒是習慣了,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總比過去關在明光宮一個人放木鳶要好。
亂世裡,血親或許會惡語相向,但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卻因相依為命,同病相憐,而比姊妹還親。
王嬿原本還為陰麗華能見到自家兄弟而高興,反觀她,兄長都被父親給殺了,聽說王莽頭已懸於宛,她感到頗為難過,第五倫卻派人來說,那或許不是王莽……
她如今看到陰麗華這模樣,心裡不由猜到了幾分。
“見了一趟親眷,怎頭發都短了?”
王嬿忙讓陰麗華過來,詢問發生了何事。
“我亦非怨劉文叔,而是吾兄的話,太過傷人。”
陰麗華隻將事情粗略說了,看著萬年宮裡的葉將落儘的桑木,以及上頭盤旋的雀鳥,說道:“黃鳥黃鳥,無集於桑,無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與明。言旋言歸,複我諸兄。”
“我雖父母俱亡,但一直以為,新野的家還在,兄長尚在,還能歸去,可如今看來……”
在這亂糟糟的時局,和王嬿一起得到魏王保護,待在萬年宮,尚能聽到少女的歡笑,可若出了這,隻怕聽到的,就是淒厲啼哭了罷?
王嬿聽完她的故事後,遂一聲歎息。
“要怪,就怪這紛亂的世道。“
戰爭將人拆散,士尚茫然無措,女子就更是命不由己了,王嬿已經迷茫了二十年,看來陰麗華,也將與她一樣啊。
隨著第五倫自稱魏王,王嬿也窺見了其勃勃野心,然而外頭雖諸漢林立,自己過去,待遇卻不一定比現在更好。
西漢那邊有名義上是她兒子的劉嬰,然劉嬰癡傻,不過是一個傀儡。
綠漢就不說了,綠林草莽所立,父親王莽也死在他們手裡,王嬿回想起來,當初入京的若非第五倫而是綠林,自己更加無從自處,或許早已投身火海了罷?
她雖才三十出頭,心態卻已似六旬老婦,這日子,過一天算一天吧。
但陰麗華心裡,卻有不同的想法,她不甘心。
“這可由不得你!”又想起兄長臨走時撂下的那句話,讓她怒火中燒,亦不願再入任何火坑。
她不免攢緊了手:“才不要,陰麗華的命,得由我自己來定!”
……
遭逢季世,能決定自己命運的人畢竟是少數,諸如渭南建章宮中的一群女子,如今就得任人發落了。
王莽不好女色,不愛享受,宮廷裡都是前漢舊人,年紀最小的十歲入宮,如今也是青年婦人了。
第五倫進入常安後,封鎖宮室,讓宮女家在關中者自行散去,願意隨他去渭北的也一起帶走,有紡織能技巧的進入女營,都有條活路,往後或嫁給士吏,或自出謀生。
但仍有宮人數百千人,從小進了宮,自此再未出去過,外麵的紛亂世道讓她們恐懼,竟是不肯離開宮廷,一如習慣了籠中生活的雀兒,鳥籠敞開後竟不敢邁出那一步。
於是她們就留了下來,幽閉殿內,第五倫給常安人分糧食,她們也得了一些,第五倫撤走後,常安人進宮大肆搬運宮廷之物,宮女們看著這一幕竟落了淚,在宮廷待久了,就跟自己家一樣。
待到劉伯升入京,她們的命運再度懸了起來。
劉伯升麾下的勇將劉稷,不顧禁令,還是去深宮裡溜了一圈,雖然很多都是老婦,但也有半數是年輕的,他發現這些宮女,都很會伺候人!
指的是能細心而敏捷地服侍他穿好衣裳,戴好冠帶,雖然這樣的服侍十分繁瑣,但是劉稷等人,在很不習慣中舒舒服服地接受了。
劉稷出身於舂陵劉氏,名義上是宗室,其實就是小地主,家裡的女眷,隻算暴發戶家中的粗使丫鬟,沒法同接受過禮儀教導的宮女相比。
如今看著宮中那些宮女們的粉頸、桃腮、雲鬢,行走的輕盈優雅體態,說話時的溫柔而婉轉的京兆口音。秋社當天,還共擊鼓歌舞,衣服鮮明,聞著那奇妙的脂粉香和薰在衣服上的清幽芳香,劉稷有些心動,他麾下的士卒亦然。
於是劉稷竟跑去對劉伯升說道:“大司徒,第五倫將宮裡都搬空了,就剩下這些宮女,倒不如賜給士吏們,分了作為犒賞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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