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如何見招拆招才是正解,還要去糾結“他憑什麼這麼出招”,於事無補。
第五倫遂打斷了參軍、主薄們的糾結,站起身來說道:“兵法雲,我欲戰,敵雖高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者,攻其所必救也。”
“我軍必救之處,無非兩地。”
他指著地圖道:“其一,位於鄭國渠與涇水交界處的倉城,餘所留任光等人皆謹慎老成,敵必無機可乘,遂繼續北竄渡涇。”
“其二,則是櫟陽!”
第五倫從容笑道:“櫟陽有王祖父及三千兵卒在,餘用兵之法除了嚴伯石外,皆為王祖父所授;少府宋弘征召城內官奴、兵卒,又能得數千;更有高牆深壑,何須愁慮?”
“這支奇兵就是為了攪亂我軍布置,秋收已過,渭北堅壁清野,彼輩輕裝而行,沒有攻城器械,不能奪取城郭,頂多拿下一二鄉邑,此蚊蠅之患也。”
之所以如此放心,還是因為第五倫剛剛收到來自東方的消息:前日,景丹、第七彪、河東張宗等已於潼塬大敗王常,鄧晨向南撤退,雖不知後續如何,但劉伯升“東西開花,威脅櫟陽”的計劃,起碼一頭是徹底啞了。
第五倫承認來歙的勇銳,舂陵精銳的悍不畏死,但戰術上再努力,也無法挽回戰略上的頹勢,一個巴掌,拍不響啊。
“大王的意思是,不管來歙?”
第五倫頷首:“若是太過顧忌於他,反而遂了劉伯升的心意。”
且不說運動戰是敵軍擅長的,每抽調一點兵力去追來歙,都會讓劉伯升渡渭的難度降低,倒不如相信己方的留守人員,畢竟可勝者在己,不可勝在敵啊。
說到這,第五倫卻陷入了思索,再度看起案幾上,耿弇、彭寵二人的請罪奏疏來。
他麾下最飄的將軍不是第七彪,而是耿弇!這年輕人下巴已經快上天,第五倫拚命壓才能按住他。
這次一時大意,在他防區裡放了來歙突入,耿弇引以為恥辱,在奏疏裡,倒是將來歙的目的、可能造成的破壞說得一清二楚,他也認為這是劉伯升的動敵之計。
但因為信息差的緣故,耿弇不知東方戰局已定——畢竟在他眼裡,景丹、第七彪乃至於竇融,都是“中駟”甚至“下駟”啊,能成什麼大事!
所以耿弇依然認為,來歙會對後方造成極大的威脅,請命由他亡羊補牢,去將這頭小狼逮住!
“臣不欲多將兵卒,隻需大王予我越騎營殘部及少許縣卒,二三千人,可擒來歙來獻!”
“小兒曹,好大的口氣!”
第五倫釋卷搖頭,還是這麼狂傲,耿弇這是想上駟對上駟啊,真不知該誇還是該怒。
按理說,魏王應該拒絕這提議,因為比起去管來歙這小蚊子,一直蓄勢待發的劉伯升才是更需要防住的,但是……
“備馬。”
第五倫忽然下了這樣一個命令,次日天還沒亮,他就帶著一眾衛隊、參謀、主薄,離了他居中調度的安陵城,向西走了數個時辰,抵達耿弇軍大營!
此地名叫細柳亭,亦是第五倫和馬援放跑萬脩的地方,如今南北開戰,重新駐軍。和當年漢景帝的待遇一樣,第五倫先驅也被阻攔:“軍中但聞將軍令,不聞魏王之詔!”
還得第五倫令人持節詔耿弇、彭寵來見,壁門才得以放開,第五倫也不含糊,馳入壁中,直至匆匆趕來的耿弇、彭寵麵前!
彭寵直接撲通一聲跪下了,而耿弇隻是拱手:“大王此來,臣等未迎,甲胄在身,不敢拜!”
“將軍介甲免禮。”第五倫不以為忤,掃視耿弇麾下校尉們:“久駐辛苦,餘欲勞軍。”
又抽出了耿弇的請戰書:“同時,也準將軍之請,讓卿去擊來歙,可帶本部三千人北上。”
耿弇大喜之餘又感到詫異,對付區區來歙而已,何須這麼多兵?而彭寵則是大驚:“大王,那大軍由誰來掌管?”
總不會是他罷?彭寵經過被田況大敗的慘痛經曆後,對獨領一軍已有些犯怵了。
第五倫卻緩緩道:“餘親將之。”
此言惹得眾人一愣,第五倫笑道:“漢高可將十萬兵,我再不濟,也能將萬餘兵卒罷?”
眾人忙道:“大王能將兵百萬!”
第五倫讓耿、彭二人起身,隨他入帳去私談,卻將校尉、參謀們丟在外麵,隻教他們麵麵相覷。
耿弇的弟弟,耿舒與人竊竊私語:“吾等知道大王善將將,但將兵之能如何?”
自從入關以來,第五倫長期以來主管著方略,運籌建策於帷幄之中,而決勝於千裡之外。卻很少親自臨陣指揮,而是交給萬脩和耿弇。
耿弇麾下眾校一時有些不適應,倒是被第五倫的嫡係狠狠瞪了幾眼:“大王昔日在新秦中,在黃河畔,亦曾大敗匈奴、赤眉!”
後麵半句他們沒說,比如嚴伯石之徒,但嚴尤在宛城被劉伯升擊敗身死;與竇融齊名也說不出口,現在的竇融,已經是“常敗將軍”的代名詞了。
耿舒訥訥不敢再質疑,心裡卻暗想:“雖是兄長主動請戰,但魏王此舉,與劉邦馳入韓信壁,奪其軍又有何異?莫非是不信任兄長?”
少頃後,耿弇、彭寵走出營帳,耿弇臉上略有遺憾,而彭寵則看上去鬆了口氣。
耿弇舉起第五倫給他的新虎符,點了將:“耿舒,汝等帶三千人,隨我北上!”
又叮囑道:“務必讓士卒從營南門出。”
耿舒一愣,細柳營南就是渭水,三千多人馬出去,這不是讓南邊的劉伯升看得清清楚楚麼?但也不好多問,隻應諾而行。
此時第五倫也從帳內走出,已經換上了一身戎裝,胄上金羽高聳,還真要親自將兵啊!
耿弇朝第五倫長作揖,這回他雖身有介甲,還是乖乖作揖方去。
第五倫拍手打破了緘默:“諸君都彆愣著,各歸營壘,約束士卒,午後來大帳開會。”
信息差和時間差,這是戰爭中極其重要的東西!
第五倫獲知景丹遣人來報,知道劉伯升的東西合擊、調動魏軍之策,在潼塬一戰功敗垂成後,已涼了一半。但孤軍深入的來歙不知,依然在蒙著頭奔向注定無果的前方。
對岸的劉伯升也不知,這位柱天大將軍是個賭徒,還在期盼著自己的方略奏效,讓第五倫的軍隊“動起來”呢!“
“故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
“那就遂了劉伯升的心思,令耿弇假意北上,讓我軍倉皇而‘動’罷!”
“劉伯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這難得的機會,你可要把握住!一定要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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