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樂不可支,笑道:“文山啊文山,你高估彼輩的骨氣了。今日召文山前來,是想讓你與餘共賞奇文!”
說著就打開最上麵、國由的奏疏,讓王隆看看。
“大王發德音,下明詔,臣老懷欣喜……“
王隆頗為驚訝,往下看去:“漢元光五年,漢武試五經博士對策,遂有董仲舒《天人三策》,有公孫弘白衣為相,今大王增試策論,乃理推畫一,時契大同也。”
“周時教之六藝,其六曰九數,而孔子嘗為委吏,為乘田矣,亦不敢曠其職,必曰‘會計當而已矣’。”
這典故第五倫都不知道,一問才知道是孟子說過的話,意思是孔子年輕時當過小吏,算數很厲害,大概是最早的會計……這也成了國由支持考試裡加數術的依憑。
文中又曰:“詩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是故官吏必有農稼之常識。”
王隆看完,歎為觀止,其他文章他一一看過,二十多篇,竟無一抨擊,全是大唱讚歌的,與他們剛得知五科取士時的義憤填膺,截然相反。
第五倫卻絲毫不感到意外。
“如今還留在太學的博士,都是些什麼人?”
“他們曾摒棄養士兩百年的漢家,擁戴王莽。”
“他們曾跟著王莽在太學哭天詛咒餘,但在王莽出奔後卻又無一人殉新。”
在被饑荒和寒冬教做人,在被第五倫五過長安不入的PUA後,這群人,留在長安的儒生們,怎可能還鐵骨錚錚呢?
第五倫笑道:“餘還沒考策論,這些老博士,就一個個引經據典開始寫了。”
王隆想象中老儒們會叩闕、絕食,讓弟子抵製考試,有那膽子麼?
第五倫很清楚他們的軟肋,經過戰亂動蕩後,這是士林最虛弱的時候,內部還有今古文分裂。
“魏國的博士人選、名額還沒定,彼輩都伸長脖子盼著,豈敢在這節骨眼上,拿學派前途來強諫?一旦被逐出太學,那就是罪人,死了都沒臉見師長。”
所以這群人最關心的是什麼呢?是哄騙同行上書強諫,而自己則歌功頌德,如此解決潛在的競爭對手。
結果二十多位老博士,竟沒有一個糊塗人,他們在奏疏中都不忘描述自己對魏王如何忠心,學派如何悠久,甚至露骨地自薦。
“希望那四十分經術題,考的就是其學派的學問,彼輩願為餘出題。”
第五倫樂了,卷,士林和學術圈實在是太卷了。老儒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明白無法違抗魏王的決定,於是,如何往那有限的經術題中,塞入自己學派的私貨,才是關鍵!
若能得逞,得到魏王青睞的學派,就能成為當之無愧的顯學,眾人都知道,做官的考試考什麼,士人就會熱衷什麼。
學而優則仕,若是五經不能俯身而取青紫之綬,又豈會在百年內,被所有士人奉為圭臬,爭相而學。同屬儒學的荀、孟反而成了孤僻冷門學問?
某個五經學派,諸如左傳,不能入選太學時,則無人問津,一旦成了晉升階梯,就有無數人擠破腦袋爭著來踩。
“今文十四家覺得,這是複興壯大各自學派的良機。”
“古文六家則以為,這是延續古文經的最後機會。”
但他們的指望,全都要落空了,隻因遇上了第五倫這不當人子的主考官。
第五倫道:“此番考試,經術題就由文山來出。”
“我?”
王隆大驚,連忙以自己學問淺薄,難以服眾推辭,但第五倫卻不管:“以士人開蒙就學的《論語》《孝經》為主,不必加五經內容。”
如果說五經屬於儒學的高等教育,那論語、孝經就是啟蒙教材。
第五倫不打算將門檻設太高,畢竟這次參與考試的,不僅有太學生,還包括第五倫家的義學子弟,乃至於所有願意報名,並在三月初一來長安南郊的士人!
王隆犯愁了:“若隻試論語、孝經,人人皆熟讀,如何能有所區分?”
第五倫笑道:“文山果然是良善人,還是餘教教你罷。”
魏王開始明目張膽塞私貨:“在試題之中,加入幾道揚子之學,拉開分距足矣!”
王隆先是一愣,總算明白老博士們都清楚的事了:“想讓揚子之學發揚光大,光靠收藏其書還不行,還得讓士人主動去學……”
“然也。”第五倫拊掌,讓王隆下去依策照做,至於其他,策論的題目他自己出,數術、常識則找了管水利的杜詩,明法一科,則讓廷尉掾郭弘出麵。
但考慮到郭弘乃是學的小杜律,又找了一個會大杜律的官員湊題,這明法科相當於司法考試,和大眾的儒學不同,依然是各個律令家族小圈子的遊戲。
“即便還不完善,也比靠‘熟人介紹’來擇吏要強吧。”第五倫如此喃喃說道。
倒是王隆應諾告退後,念及今日與魏王的交談,一邊為揚子之學可能因此被更多人主動去學而激動,又想到自己最擅長的東西,暗暗念叨道:
“隻不知有朝一日,這考試,會不會考詩賦?”,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