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伯虎,世上有不平事,可願隨我平之!“
第五倫沒說謊,那之後在新秦中替天行道,痛擊各路虐民的友軍,讓宣彪覺得痛快極了,又帶著他們渡河擊胡,救得一方百姓。
但魏王顯然不會滿足於小小新秦中,終究還是走了,倒是宣彪被留下,隨著萬脩、第七彪、蒙澤等人也相繼離開,他就成了當地軍民長官,去年冬天,張純歸來時,還給宣彪帶來了魏王的書信和印綬。
他被任命為上河都尉,秩千石,並封為“伯”。
宣彪很珍惜那印,每天都要盤一盤,他已經在新秦中成家,這裡成了他的半個故鄉。每日結束辦公後,宣彪都會在上河城頭往東南方眺望一番,期盼有朝一日,自己能去長安謁見魏王,更希望魏王百忙之中,能夠巡視邊塞,到這龍興之地看看,看看他宣彪沒有懈怠,仍兢兢業業守著這片山河。
在夢裡,他似乎當真看到第五倫再度乘在舟上,帶著萬千甲士踏浪而來……
“咳咳。”
一桶涼水澆在宣彪頭上,夢戛然而止,他被綁在柱子上,抬起頭,隻看到了凶神惡煞的胡漢兵卒,再往前一瞧,目光定在盧芳那左衽的領口上。
原來這新秦中,他還是沒能守住啊……劇痛傳來,低頭一看,腿上的那根箭還在,鮮血依然不斷流淌而出,讓宣彪越來越乏力。
“宣彪?宣伯虎?”
盧芳負手走到他身邊,頗為得意,此人是第五倫心腹,當初將他從三水趕走,今日卻成了他的階下囚。
但盧芳沒有急著報複,而是假惺惺說道:“宣都尉為了護得百姓東去,親自留下斷後,真是良吏。”
盧芳沒有劉子輿的演技,心知宣彪是清楚他底細的,也不裝模作樣自詡孝武曾孫、大漢正統天子,隻是直白地威逼利誘。
“但宣都尉如今在第五倫眼中,卻根本排不上號啊。”
“當年追隨他的眾人,要麼是三公九卿,要麼是封侯拜將,唯獨宣君,被扔在塞北,擔任區區都尉。”
盧芳亮出繳獲的宣彪印綬:“爵位也才是伯,真是讓人可惜啊。”
確實,馬援、萬脩不敢比,同樣中人之姿的第七彪,如今也做到九卿了,曾經算宣彪下屬的鄭統,更是當了雜號將軍,哪怕是蒙澤,都快和他平起平坐了。
新秦中的舊部仿佛被遺忘了,要說一點想法和委屈沒有,那是胡扯。
盧芳伸出了手,許以富貴:“隻要宣都尉願意歸降於朕,過去的事,朕既往不咎,還能給宣君九卿封侯之位,何如!”
富平縣被張純家世道經營,配合周圍的塢堡,縱是匈奴相助,也不像這邊三個縣這般好打。但若是能得宣彪歸順,說不定就能以他開道,勸降一批人投靠……
宣彪垂著濕漉漉的頭發,隻微微動著嘴,聲音微小,盧芳還以為他意有所動,卻不曾想宣彪鼓足氣後,卻罵道:“盧芳小兒。”
“汝不過是三水牧羊胡奴耳,禽獸披上人的衣裳,畫了人的麵孔,改名叫‘劉文伯’,就是人了麼?沐猴而冠罷了!”
盧芳頓時勃然大怒,讓人拷打宣彪,將他腿上那未拔出來的箭紮進去幾分,然而宣彪依然罵聲不絕於耳。
“汝認虜為父,引胡入寇,殺我百姓,毀我家園。宣彪雖然無能,不能守衛疆土,不幸為汝所俘,然自從受吾父禦史中丞宣公教授,知忠君守義之道。魏王於我家有大恩,若無魏王提攜,宣彪早已死於豬突豨勇營中,焉有今日?”
“我恨不得斬汝以謝魏王,焉肯從爾向匈奴卑躬屈膝,甘心為臣妾?我寧為蘇武,不做李陵!”
與第五倫初見時,宣彪就直言,自己想做一個義士。
蹈義陵險,存歿同節,吾之願也!
他雖然沒有大才,文不成武不就,但豈會守不住這個“義”字呢?
盧芳被斥得如坐針氈,知道自己看輕此人了,惱羞成怒之下,令人用刀將宣彪舌頭勾掉!
胡兵捏著宣彪的嘴,將他舌頭勾爛,口中鮮血淋漓,盧芳心中舒服了些,得意洋洋,走到他麵前冷笑:“宣彪,你複能罵否?”
話音剛落,宣彪就猛地抬頭,將滿口血沫噴在盧芳的胸前、臉上!然後哈哈笑了起來。
“押出去,綁在城頭曬死!讓人看看,違抗朕是何下場!”
盧芳摸著滿臉血汙,氣急敗壞,讓人將宣彪拖出去,縛於上河城頭,鞭子不斷抽打,而宣彪沒了舌頭,卻依大罵不息。
直到氣息將絕,卻仍有微弱的聲音,宣彪已經十分迷糊,身體無處不在劇痛,但心裡卻有些自得。
“蹈義陵險雖然沒本事做到,但存歿同節……我做到了罷?”
賀蘭山在背後,太陽的影子照在他身上,蒼蠅牛虻嗡嗡亂飛,城下,被匈奴俘獲的民眾脖子上係著繩索,悲憤而同情地看著宣彪。
宣彪的目光卻越過他們,迷迷糊糊間,看到了橫穿新秦中的一條大河,波浪寬闊。
他仿佛又瞧見,一位身材並不高的君王,昂首站在船頭,仗劍破浪而來!
而其身後,則是千帆萬馬,高舉龍旗,戈矛如林,誓將收複失地,將所有胡虜一個不剩,統統驅逐!
魏王嫉惡如仇,魏王有仇必報,宣彪清楚主君的性情,氣絕之前,仿佛已經看到了結局,露出了笑。
“盧芳之亡,匈奴之禍,從我始矣!”,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