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周率(1 / 2)

新書 七月新番 7707 字 8個月前

兩百年前,臨洮(今甘肅岷縣)是中原的邊界,秦長城到此為止,而今依然如此。

可想而知,臨洮地理頗為偏遠,哪怕在小小的隴西郡內部,它都離北方的狄道、東邊的上邽半月路程,且山重水阻,往來不便。但也正是這偏遠,讓臨洮成了隴右勢力最後的棲身之地,死裡逃生的隗囂帶著殘兵敗卒在此苟延。

隗囂形態頗為頹唐,體麵的大將軍不再體麵,衣襟上沾滿了酒漬,一遇上讓他難過、頭疼的事,也會下意識地找酒。

但臨洮連酒都沒了,吃飯都困難,連隗囂都隻能以乾巴巴的糗糒為食,所以他隻能清醒地在這隴右最後一城中,等待末路降臨。

隨著祁山戰場上,隴蜀聯軍失敗的消息傳來,臨洮也沒法再待下去了。

“祁山乃隴蜀鎖鑰,如今楊廣戰敗西撤,而蜀軍為霜雪所阻不能北援,我料想,祁山堡陷落是遲早的事。”

說服公孫述聯合西羌後,從武都啟程北上,路過臨洮的方望如此對隗囂說:“至遲到明年開春雪化,祁山魏軍必自祁山西進,與吳漢彙合,到那時,連退往益州的路都將斷絕。”

方望言下之意,是希望隗囂早做打算,與其被魏軍包圍,還不如在冬天就南退武都,臨洮是對西羌的屏障,遭到來自隴西內部的進攻時卻頗為脆弱。

隗囂道:“依先生之言,我就要離開隴右,去寄人籬下了?”

方望道:“臣為將軍向公孫皇帝求借武都郡,好讓隴右兵卒士人棲身,以便他日反攻隴上。”

“公孫皇帝答應了,但希望能與將軍在南鄭相見。”後麵還有一句話沒明說,公孫述想要和隗囂完成君臣之禮,至於之後隗囂是否會被扣留在成都,就看他的表現了。

“為公孫述,做一條看守門戶的狗麼?”隗囂隻啞然而笑,曾幾何時,他其實有與第五倫講和,做一個富貴君侯的機會,他們當年也有交情,以第五倫的脾性,不至於苛待難為自己,但終究是一念之差,對做諸侯的那點貪念作祟,終於走到了今日。

隗囂已經付出了太多代價,沒法回頭了,也罷,好歹在成家,他依然是“朔寧王”。

但對於方望,隗囂也知道,這位先生,已經不再是隴右的謀士了。

他也不是公孫述忠臣,而是陷入了某種執念,那不服輸的心念,隗囂曾經也有,它能讓人自以為是,甚至做出一些瘋狂的事!

“聯合先零羌亂隴之事,還望先生能再思量思量。”隗囂用上了商量的語氣,他雖然也曾借助羌人之力,但今日不同往日,公孫述和方望得知道,他們即將釋放的是什麼?又會給隴右造成多大的損害,隗囂不希望隗氏步了隴西李的後塵,被唾罵百年。

“兵者詭道。”

方望卻執迷不悟,隗囂在隴右輸了,但他方望還沒輸!隻岔開話道:“公孫皇帝請將軍南下時,將孺子嬰一並帶上。”

這個孩子也是可憐,當初作為王莽禪讓的道具被擺弄,十幾年過去了,依然被各方勢力利用,公孫述在務虛上活脫脫一個小王莽,大概是又想辦什麼漢成天命轉移的儀式吧。

“劉子駿不會同意。”隗囂搖頭,老劉歆縱是白發蒼蒼,前幾年幾度將死,卻都撐過去了,他如今是僅剩的“大漢忠臣”,如同老母雞護雛一般保護著孺子嬰。

“公孫皇帝希望,劉子駿也一並南下。”

方望道:“公孫已在成都修築了學宮,隻要劉子駿至,便尊為成家國師!”

……

新朝的老國師劉歆,他的學問用來指導國家政策,惹得天下大亂。

但若單純隻為人師,劉歆倒是頗為稱職。

過去三年,他將所有精力都放在“還債”上。

還自己身為劉氏子孫,卻背叛祖先血統的債,具體表現便是參與重建大漢,擁立元統,然後就陪伴在孺子嬰身邊,愣是將他從一個半癡傻的廢人,教得粗通言語。

看著孺子嬰這半大小夥“牙牙學語”,漸漸能磕磕絆絆地與自己交流,劉歆老懷大慰,下一步,他甚至想教授孺子嬰識字。

但戰爭打亂了劉歆的計劃,他和孺子嬰開始了不斷的輾轉流亡:從天水到隴西,再被遷到這偏僻的臨洮來,他去過秦長城遺跡,裹著一身老山羊的皮裘,看著蒼涼的塞外,寒風吹得白胡子抖動。俯仰古今,劉歆文人情懷上頭,感慨不已,倒是孺子嬰,這位“大漢天子”,隻顧得上撿石頭去砸冒頭的鼠兔。

“陛下,回去罷。”

劉歆無奈地說道,來到臨洮後,儘管條件有限,但他對孺子嬰的教導變得更加急迫,仿佛預料到這荒蕪之地的寂靜也無法持續多久。

果不其然,大雪後的那個清晨,隗囂紅著眼來“行宮”拜見劉歆和孺子嬰。

隗囂當年入仕,多賴劉歆提拔,對這位待他亦師亦長的老人,隗囂是發自內心感激的。

“劉公,囂無能啊,隴右儘失,連祁山也快丟了,隻剩下臨洮孤城難支。”

隗囂抬頭道:”第五倫已滅劉子輿,儘誅河北劉姓,他恨不能殺儘漢室,囂為大漢社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隻恐傷了陛下與劉公。”

“幸有公孫子陽,願以益州之地,請天子去做客……”

隗囂說得小心翼翼,生怕劉歆震怒,但令他沒料到的是,劉歆自始至終都頗為平靜,但看向隗囂的眼神是冷的,並不相信他的話,誰不知道,隗囂這是要將孺子嬰作為禮物,去和公孫述換一個諸侯王的位置?

歸根結底,什麼大漢,什麼隴右利益,都抵不過他個人的利益得失。

“這三年,難為季孟了。”劉歆說道:“做漢家忠臣,確實讓人疲累啊。”

劉歆想起自己的父親:“吾父劉中壘(劉向)一生,先與元帝朝的宦官、匡衡鬥,又與成帝朝的王氏外戚五侯鬥,但他這一泉清水,終究無法對抗濁流,數次被罷官,下獄,免職,最終隻能將滿腔熱血,付諸於學問,眼看大漢一日日沉淪,自己卻無能為力,常常拂麵而哭。”

而劉歆看在眼中,在日後做出了與父親截然不同的選擇,他覺得自己是拋棄了一家一姓的小道,而與誌同道合的王莽,去追求三代之治的大道!

可十五年的失望絕望,最終讓劉歆造了王莽的反,他已經不指望什麼三代了,隻願做餘生給做點彌補,讓自己死後有臉去麵見先考。

“如今好了。”

劉歆點破了一切:“季孟不必再做漢臣了,良禽擇木而棲,大善啊。”

雖有點譏諷,但劉歆沒有痛斥隗囂,他這劉姓人都成背叛過大漢,對一個外姓,何必苛求?隗囂能屈尊孺子嬰之下三年,給了劉歆最後的安寧,已殊為不易。

他隻是將目光看向在裡屋酣睡的孺子嬰,那是劉歆在世上唯一牽掛的人:“照顧好陛下,公孫述愛名聲,應該能讓陛下在成都安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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