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是誰定的規矩?”
“樊大公定的,祭酒田翁定的!不肯交,就去前線挑擔子!”赤眉從事也隨口亂說,但老王莽確實定過一個“公田百畝,收成最差也應有百石”的標準,然後要各地執行。
同理,北鄉撂荒的人多,收糧少,就從其他幾個鄉多抄糧來補上。
而赤眉從事們征糧時,對赤眉家眷“國人”居住的私田自然是高抬一手的,於是缺額的負擔,全壓到了沒有棄種逃荒的“野人”們身上。最後搞下來,各戶人家往往納糧超過六成——從事們如此辛苦,赤眉沒有俸祿,總得有點辛苦費吧。
一車車糧食從貧瘠的鄉裡拉走,隻剩下倒黴的農夫頹唐地坐在地裡,嘴裡又罵起赤眉來。
“這赤眉,與過去漢、新、綠林官府還在時,有何區彆?”
“早知如此,還不如一起去投鄧、來、陰各家主呢!”
一年前分地時,他們還感激過赤眉,高呼劉共和皇帝萬歲、樊大公九千九百歲呢!
暴力抗稅的情況越發頻繁,加上豪強遺留的勢力搗鬼,南陽各縣一片動蕩,隻可惜,王莽再一次離開了基層,聽不到看不到這些,當他離開宛城,到陳縣找樊大公“上計”時,隻接到了各地足數的糧食,以及“大好”的報告!
就連劉盆子回到宛城,忍不住想要追上馬車,與田翁說說底下的真實情況,都被兄長拽住了。
劉盆子義憤填膺:“兄長,底下的從事在騙人,騙田翁,騙大公啊!”
“幾百年了,曆朝曆代,欺下瞞上,不都是這麼騙過來的?”
劉恭知道得多些,不管什麼時候,那些敢說真話的錚錚良吏,總是被同僚視為不合群的異類,遭濁流捂住嘴,甚至莫名其妙死去的,他搖著頭:“那時候都覺得,人人如此,我亦如此,天塌不下來。”
“可如今,卻是天已經塌了。”
劉氏的天,大漢的天,淪落成泥,遭赤眉戰車一碾,變成了塵土,可憐他們天生貴胄,弟弟卻淪為牧童,如今又要為赤眉跑腿。
憑什麼?赤眉也好,田翁也罷,都說天下變成這樣,都怪他們劉姓豪強生太多,過太好,將九州吃窮了,可如今諸州劉姓宗親都被路過的赤眉擄了,吃糠喝稀甚至活活餓死,但世道變好了麼?
南陽、汝南之人,過去被欺壓的人,依然在受苦。
他現在已經不覺得,劉姓該為這亂世,負任何責任。
劉恭抬起頭,看著被夕陽染紅的晚霞。
至於這赤眉的天?劉恭見赤眉眾亂,知其必敗,自恐兄弟俱禍,學著那些機敏的棄地新野老農,早做打算還來不及,還為赤眉針砭時弊?憑什麼?
“除了田翁,赤眉自己都不在乎,你我就跟著一起拊掌,大聲叫好不就行了!”
……
作為赤眉的“二皇帝”,徐宣一直喜歡與“田翁”唱對台戲,因為他總覺得此人是樊崇身邊的奸臣,想害了赤眉。
但與廢奴時的據理力爭不同,在王莽一攬子計劃鋪開後,徐宣原則上是支持井田的。
徐宣當過獄吏,人生偶像是開漢第二功臣,也當過獄掾的曹參,他以為,赤眉在起家之初可以取財於官府和豪富,但打下地盤後,就必須以建立政權來支撐,所以才如此熱衷於樊崇唾棄的“帝王將相”。就算如今搞什麼五公共和,也得建立賦稅製度,組織生產,以此獲得穩定錢糧來源吧。
但他也清楚,以赤眉這種很難吸引讀書士人、前朝舊吏的特殊情況,漢時的複雜賦稅根本無法推行,井田製確實比較方便,再文盲,也知道割中間那塊地的糧食吧。
對南陽、汝南的真實情況,徐宣有大量舊部散布在基層,所以他比王莽更加了然,可卻熟視無睹:不如此就無法征糧啊,赤眉如今需要解決的是生存,而非給每戶農家公正。
“田翁確實是國士啊。”
王莽在那“上計”完畢後,徐宣難得誇了他幾句,他承認,自己隻會小權謀而無治國大智慧,赤眉暫時還少不了田翁。
但徐宣依然不死心,覺得王莽定是新朝的大人物,甚至是三公九卿這樣的高官,那太師王筐不是在陳縣麼?或許可以讓他來認一認……
誇完後,徐宣話音一轉:“南陽、汝南井田雖然大成,但收上來的糧食,也隻夠兩郡十個萬人營吃。”
“如今潁川、淮陽、梁、沛,四個郡各有十個萬人營,從梁漢倉庫及富戶手中取來的糧食,幾已耗儘。”
既然沒土豪可打了,豫州的赤眉軍,隻能轉而向中家甚至貧民索取,但受戰爭影響,梁、陳之地春耕耽誤,秋收寥寥無幾,老百姓家裡也沒有餘糧。和南陽、汝南不同,赤眉在立足未穩的梁、陳強征救命糧食,會導致客軍與土著爆發劇烈衝突。
樊崇也知道強行抄食不可取,赤眉戰士還有點口糧,但決計熬不過冬天,按照王莽的提議,在各郡搞分地,也是遠水不解近渴。
“既然如此,隻能用老辦法。”
樊崇笑道:“往有糧的地方打,跟各位帝王和他們麾下的列侯將相們‘借糧’了!”
還得靠流動作戰就食他處,可究竟往哪打,卻又出現了分歧。
王莽一聽赤眉又要動兵,一直盼望這天的他,激動得挺起老腰杆,搶先提議道:
“樊公,應該擊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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