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援親自押陣,帶著最後一批兵卒退至滎陽城,先前奉將命到後方巡視各師的董宣亦來述職。
“少平,滎陽之後,成皋、敖倉等地士氣如何?”馬援如此問他。
董宣答道:“尚可。”
馬援皺眉:“尚可是何意?”
董宣道:“士卒們對莫名退兵頗為不解,偶有流言說前線敗了,但敢傳謠者皆已為下吏揪出斬首,眾人雖有些氣餒,但誰讓是國尉帶兵呢?大多數人都說,隻要聽國尉號令,最後自能取勝。而校尉們也覺得將軍定有後手,不敢有異議。”
退兵比進軍更難,不但關係到訓練、秩序,也是底下人對將領信任感的一大考驗,董宣敢說,換了普通將軍來做主帥,光是這種棄城十餘的大踏步後撤,就足以讓士氣崩潰,人心惶惶了。
馬援聽後笑道:“果然如此。”
他對自己的屬下有信心,這麼多年的資曆戰績擺在這,連小耿見了他都得低頭,更何況其他人。
董宣又稟:“河南都尉、虎威將軍張諸君也來滎陽了。”
“張宗?”馬援一愣,旋即了然:“這張諸君,定是要來向我請戰。”
魏軍中有兩個勇將,一人是鄭統,一人是曾在潼塬、周原兩戰大顯身手的張宗,前者是嫡係,後者出自竇融的河東係,都積功拜了雜號。第五倫曾笑言,說馬援是“馬蹄疾”,那這兩位則是猴急,經常一戰下來渾身是傷,所以第五倫將他們留在中原戰區休養,就此錯過了河北、隴右的戰役,一年沒仗打,都憋壞了。
鄭統在馬援決定撤兵時是萬般不解的,張宗卻有所不同,他讀過書,知兵法,風風火火來拜謁後,就抬頭道:“大戰在即,下吏敢請為驃騎將軍先鋒。”
馬援故意道:“軍中都以為我退兵,是要守於虎牢天險,等冬將軍把赤眉逼退,或是等河北、關中大軍來援,哪來的大仗?”
張宗笑道:“陛下在長安時,令人將天祿閣《七略》中的兵書一錄印刷出來,贈予雜號以上諸將,我也有一份,時常翻讀,最近看到帝師嚴伯石所著《三將》,說到武安君白起與趙戰於上黨,秦軍詳敗而走,以誘趙深入,遂有長平之役。”
“又讀王翦傳,王翦與楚戰,亦是先堅壁而守之,而後才加以反擊。”
“下吏聽說,國尉過去半年間,終日在陳留令民夫堅壁高壘,又令我加固虎牢,終日休士洗沐,又與軍中遊戲,使士卒之心可用,頗類王翦,今又避赤眉鋒芒暫退。故下吏以為……”
張宗看著馬援雙目道:“國尉雖是馬服之後,然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風。”
“哈哈哈。”馬援點著張宗道:“陛下說諸君不但有勇,亦有智,半年不見,汝智愈長。”
這就是馬援覺得,張宗比鄭統強的地方,橫野將軍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啊,這可不是在未央宮上了幾堂掃盲課能彌補的。
張宗說得沒錯,馬援之所以一退再退,正是想像白起、王翦那樣,打一場大仗!
“更何況,赤眉勢大,據說有數十萬之眾,撇去被裹挾之人,也是敵眾我寡。”
所以馬援得讓赤眉稍微分一分兵。
於是他不救濮陽,讓倒黴的王閎吸引幾萬赤眉,又留著陳留作為阻礙,讓赤眉不能忽略他,再吸引幾萬,作為一子閒棋的董憲,也能起點類似的作用。
“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能以眾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
說白了就是“集中優勢兵力”,和赤眉相反,馬援通過收縮戰線,將分散在河內、洛陽等地的兵力集中起來,通過放棄的空間,換取了時間,他至少在成皋、敖倉、滎陽這一小片區域,彙聚了四萬之眾。
魏軍的計數方式和兵民不分的赤眉不同,這還沒將竇融源源不斷派來的民夫算進去。
“還有一個緣故。”
既然張宗是明白人,馬援也與他說了自己的大大咧咧外表下的壞心思。
“河內、河南的大姓又不老實了,讓彼輩捐糧出人助軍,竟推三阻四,且放赤眉稍稍西進,也算幫竇周公,嚇一嚇彼輩!”
……
與將良紳土豪、蒼蠅老虎一起打的赤眉軍不同,第五倫卻相信這一點:“豪族大姓無限可分。”
所以他對豪貴的打擊是分地域和種類的,拉一批,打一批,關中要鏟除,隴右要保留,河北諸劉一個不留,外姓則基本不碰……
很早就和平歸順的河內地區,第五倫也采取了懷柔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