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明明什麼也沒有啊?
她們再一次狐疑地轉回頭的時候,赫爾墨斯已經端起重新被斟了酒的高腳杯。
手腕搖晃,暗紅色的酒液漾起深淺淺的漣漪,他抬起眼。
“今天就到這裡吧。”赫爾墨斯微笑起身。
“接下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宴會廳中空下來,寬大的露台邊緣護欄上擺著兩杯酒。
赫爾墨斯靠在護欄上。
夜幕中隻有血月高懸,握紅的月色灑落在他肩頭,為他身上的長袍鍍上一層淡淡的鮮色光邊。
哥特式的宮殿也折射著血月的光輝。
宴會廳的位置很高,護欄之外像是深淵一般,看不見儘頭。
哪怕是神明,如果沒有能夠在空中如履平地的神術,一不留神也會摔得粉身碎骨。
可另一道身影卻完全不受影響。
赫爾墨斯的視線越過護欄,看向那個迎著月色的纖細少女。
她正專注地和護欄上擺著的高腳杯作鬥爭。
少女白皙修長的指尖左戳一下右戳一下,卻根本觸碰不到高腳杯,半截纖長的手指被冰冷的玻璃驅散。
她卻仿佛樂在其中。
或許是從剛才那樣令她不悅的場合裡脫身。
又或許是他真的如她所願,短暫地放下了一切算計舍下了所有人,隻陪著她。
偌大的露台上隻有他們兩個人。
一個人樂此不疲地重複著毫無意義的動作,另一個人就這樣靠在一邊看她。
空氣裡很安靜,卻莫名沾染上一種朦朧而曖昧的氣息。
過了不知道多久,金發少女終於對高腳杯喪失了一點興趣。
她揚起臉,看向已經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的那道高大身影。
“您來啦?這還差不多。”
金發少女再次重重哼了一聲,但聲音聽上去很愉悅,“勉強算您合格了哦,赫爾墨斯大人。”
"原本,我可是想把您開除未婚夫籍的。"
血月
的光暈落在她臉上,出奇的並沒有給人帶來任何不詳的陰鬱感,反倒增添了幾分血色。
她偶爾總是會說出一點他理解不了的話,但這一次他無師自通地理解。
赫爾墨斯笑了一下,噪音悠閒又輕緩:"那麼現在,我要感激你給了我這一次寶貴的機會。"
“我會認真珍惜。”
他端起少女擺弄了半天的那支酒杯,朝著虛空遙遙一敬,“直到遇見你的那一天。”
“想要遇見我可不容易哦。”少女眨眨眼睛。
她半真半假地說,“那可是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勉勉強強見上我一麵。”
“您真的不怕?”
赫爾墨斯看著她,忽地笑了。
他沒有回答,隻是說:“你值得。”
金發少女臉上故作凶惡的表情瞬間僵在了原處。
她飛快地撇開視線,然後又忍不住把眼睛轉回來,臉頰迅速聚集起一片紅雲般的緋色。
“啊啊啊——”她捂住耳朵欲蓋彌彰地說,“您這樣真的很犯規啊!”
赫爾墨斯眉眼間的笑意更深。
然而尼爾森的到來向來很會指準時機。
“赫爾墨斯大人,終於找到您了。宴會還沒有結束,您怎麼提前決定終止?”
尼爾森從露台陰影處走出來,一眼就瞥見欄杆上擺放的兩隻高腳杯。
月影高高傾落下來,在欄杆上拖拽出兩條瘦長的陰影,看上去孤寂而空洞。
尼爾森眸光微頓。
他來時好像的確聽見了赫爾墨斯大人的聲音。
“您在和誰說話嗎?”
“在和我說話呀。”
尼爾森看不見,金發少女幾乎已經貼到他的麵門上。
她彎著腰把臉湊到他眼前,像是想讓他好好看看她的樣子。
一個人玩了一會,她又像是覺得無趣,撇了下嘴重新飄回了赫爾墨斯身邊。
尼爾森絲毫不知道剛才發生過什麼,眼睛也注視著赫爾墨斯。
月光猩紅瑰豔地籠罩下來,將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切割成涇渭分明的兩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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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墨斯站在露台邊緣,視線落在仿佛觸手可及的血月上。淡金色的眼睛不帶任何情緒。
似乎是剛才那場晚宴抽乾了他的力氣,所以現在他什麼話都懶得說,隻是這樣安靜地看著。
“赫爾墨斯大人?”尼爾森皺眉又問了一句。
“沒有誰。”赫爾墨斯的聲線磁性華麗,語氣卻很淡。“我是在等你。”
原來這杯酒是赫爾墨斯大人提前替他準備的?尼爾森恍然大悟。
他朝著赫爾墨斯的方向靠近,陪著他一起靠在露台欄杆邊緣。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觸碰另外一隻高腳杯的時候,他的動作卻被攔住了。
“這杯酒我已經喝過了。”
赫爾墨斯單手拿起那隻孤零零的高腳杯,仰頭將其中的酒液一飲而儘。
“您怎麼喝我的酒?”“就算我碰不到它也是我的!”“嗚嗚嗚悠欺負人……”
金發少女嘰嘰喳喳的抱怨聲在他耳邊響起,但赫爾墨斯卻連眉梢都沒動一下。他不緊不慢地將酒杯重新放下,才一臉懶散地抬眸。
"用這個吧。"
他話音剛落地,一串細膩的金色沙礫便自發在他身邊的空氣中沉浮。
幾乎是瞬間,便凝集成一枚純金打製而成的高腳杯。
這枚雕刻著獅獸紋路的金色高腳杯被徐徐推到麵前,尼爾森有些受寵若驚地說:“謝謝您,赫爾墨斯大人。”
但他沒有留意到,赫爾墨斯另一隻手將剛才那隻高腳杯重新放在露台欄杆上,朝著距離他截然不同的方向推過去。
“這是給我的?”溫黎有點驚喜。
她根本就碰不到這杯酒。
說實話,在尼爾森出現的時候,她還以為赫爾墨斯會直接成人之美,把這杯酒送給尼爾森呢。
赫爾墨斯正與尼爾森交談,溫黎隻當他現在沒空閒回應她,所以隻是隨口感歎一下。她卻沒想到,下一瞬她就對上他的視線。
“說起來,您真的沒有後悔過放棄魔淵之主的位置嗎?”
尼爾森的聲音回蕩在空氣裡,而赫爾墨斯就這樣看著她。他就像是沒有聽見尼爾森的問題,眼角眉梢流淌著淡淡的戲謔。
良久,赫爾墨斯對她輕
輕挑了一下眉。
“你的就是你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搶走。”
溫黎微微一怔。
哪怕是她根本觸碰不到、派不上用處的一杯酒。
是她的,他也絕對不會分給任何人,而是選擇了無聲而不容置喙地守護她。
但這句話像是在回答她,又莫名和尼爾森的問題嚴絲合縫地契合了。
“您剛才說什麼?”
尼爾森語氣微頓,將赫爾墨斯剛才的話當作了對他的回應。
他將酒杯“啪嗒”一聲放回欄杆上,轉身正色道:“您平時對這些事情並不關心,但實際上,現在的魔淵裡不知道有多少神明並不服從勞倫斯大人。”
————“他們依舊認為,您才是名正言順的魔淵之主。”
赫爾墨斯指尖輕點護欄,慢悠悠抿了一口酒。
“你醉了。”尼爾森卻一把抓住他的手。
“念在我一直跟在您身邊,忠心可鑒的份上。”
尼爾森另一隻手扯下臉上猙獰的麵具,露出一張蒼白卻清俊的臉。
他定定地注視著赫爾墨斯。
“可以告訴我,當年您在最後放棄繼承權的原因嗎?”
那種眼神十分複雜,像是在期待之中還蘊著什麼更深的考量和探究。
赫爾墨斯薄唇笑意未變。
他側身拂落尼爾森的手,淡淡地說:"我忘了。"
“怎麼可能?!”
尼爾森的語氣突然激動了起來。
他上前一步撐著欄杆,"這明明是那麼重要的事情。"
他蒼白的膚色都因為激烈的情緒湧動而染上血色,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兩下,目光灼灼地盯著赫爾墨斯。
而溫黎卻盯著尼爾森的臉,神情緩緩嚴肅起來。
這張臉,有點似曾相識。
究竟在哪裡見過呢?
與尼爾森的反應截然不同,赫爾墨斯隻懶懶散散地站在原地。
他垂著眸,視線落下來,用一種很無所謂的語氣問:“很重要嗎?”
“這不是您的真心話吧。”
尼爾森一
瞬不瞬地凝視著赫爾墨斯,像是想要辨認出他每一個細微的神情。
“要知道,您一直都是以魔淵最強大的神明身份露麵的。”“曾經追隨您的神明們,大多也都是衝著這一點崇拜您、敬仰您。”
說到這裡,尼爾森的語氣微微沉下來,聽上去有些詭異的陰沉。
“如果您是這麼想的,他們一定會失望的。”
赫爾墨斯隨意撥弄了一下額間的金墜,漫不經心地撩起眼睫。
“那很抱歉,但他們早晚都要失望。”
他雲淡風輕笑一下,“因為我從來都不是你們幻想中的那個人。”
尼爾森站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光影交錯,他的臉陷落在陰影裡,看上去比起平時更加沉鬱。
他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問:"您不在乎他們嗎?"
赫爾墨斯淺金色的眼睛帶著笑,似乎對他的問題很感興趣。“在乎又怎樣,不在乎又怎樣。”
尼爾森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
“可是對於他們來說,您就是唯一、也最重要的人了。”
赫爾墨斯不太在意地"嗯"了聲:"我不是為了他們活著的。"
空氣裡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淒冷的夜風在露台中穿行,掀起他們厚重寬大的衣擺,然後鑽入夜色沒入雲層之中。
尼爾森忽然開口:"許多人說您變了,我一直不願相信。"“可是就在現在,我突然信了。”
赫爾墨斯揚了下眉梢,沒有說話。
他的反應太平淡,尼爾森的眼神更沉了幾分。
他一字一頓地繼續說下去: “因為,從前的您,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
”“這種話”是哪種話?拜托說清楚一點啊,陰陽怪氣可真有一套。”
赫爾墨斯還沒有任何回應,金發少女便率先飄了過去。
她凶神惡煞地繞著尼爾森一通詬病,就像是一隻被冒犯戳到痛處的炸了毛的貓。
但她還不忘回過頭來去看赫爾墨斯,語氣比起麵對尼爾森的時候不知道溫柔了多少倍。
“他說的
話您可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哦,赫爾墨斯大人。”
金發少女露出一個大大的明媚的笑容,“您在我心裡永遠都是這個!”
說著,她伸出大拇指用力向上比劃了一下,整個人也隨著動作往上方飄了幾米遠。
赫爾墨斯突然有點想笑。
不是那種禮節性的笑,也不是深情卻敷衍的笑。而是真的、發自內心被逗笑的感覺。
他其實沒什麼感覺,早已經不會因為這些話而動搖。
但她此刻的關心對他來說更令他愉悅。他怎麼舍得拒絕。
赫爾墨斯淡色的睫羽掃下來,掩住眸底的情緒,壓抑著笑意舉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或許吧。”
他放鬆身體靠在欄杆上,雙臂撐在身側,“這樣的變化,也讓你失望了嗎?”
尼爾森靜靜地看著赫爾墨斯,沒有像曾經那樣恭敬地回應。但這個時候的沉默,卻更像是另一種隱晦的默認。
而且施了一個話題
抹爾黑斯沒有追問下去
亦小聖斯沒有追問下去,而是快了一個話題。
他像是突然被勾起了興趣,饒有興味地問:"在你心目中最想要追隨的神明,應該是什麼樣子?"
“強大,野心勃勃,永遠追求著至高無上的力量和權柄。”尼爾森垂著眼,指腹摩掌著那張猙獰的麵具,語氣平淡地說。
良久,他將麵具重新戴回臉上,遮住了一切神情。
尼爾森抬起眼: “就像曾經的您那樣。”
赫爾墨斯沒有看他。
他望著夜幕裡格外深沉的紅月:“夜深了,早點休息吧。”
尼爾森唇瓣動了動,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夜風在這一刻狂亂起來,吹動欄杆上擺放的高腳杯。
杯底被風吹起來一點,顫顫巍巍地和欄杆碰撞著,發出清脆而高頻次的輕響。
尼爾森最後深深看了赫爾墨斯一眼,向平時無數次那樣傾身行了一禮: "夜安,赫爾墨斯大人。”
然後,他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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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挽留,深邃英俊的臉上不帶任何情緒。
赫爾墨斯垂下眼睫,看著杯中沒有喝完的酒液。
血月倒映在裡麵,猩紅的色澤和暗紅的液體交融在一起。那個屬於他的倒映在圈圈點點的漣漪中破碎,幾乎融化在裡麵。
另一隻純金的高腳杯被留在了露台欄杆上,孤零零地立在不遠處,拖拽出一條狹長的剪影。杯壁上的獅鷲獸浮雕安靜地注視著他。
赫爾墨斯隨意瞥一眼那隻無人問津的酒杯。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彆人形容他曾經的樣子。但現在的他又有什麼不好?
赫爾墨斯端著掌心空蕩的酒杯,轉身走回宴會廳。
“我們回去吧,未婚妻。”
在他身後,留在原地的空酒杯被驟然而起的金影捏碎,紅酒潑灑順著欄杆滴滴答答流淌下來。
暗紅的色澤蔓延,濃鬱得像血。
溫黎雙眼緩緩瞪大。
她突然從繁雜的回憶中翻找到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她想起了尼爾森的身份。
與此同時,她也回想起在水鏡中那陣兵荒馬亂的追殺,還有掠過她咽喉冰冷的刀刃。
當時,她被那名魔使逼到斷崖邊,也親耳聽見他給沉浸在盛怒中澤維爾的答案。
————“是誰派你來的?”
————“是……赫、赫爾墨斯大人……”
然後,魔使臉上猙獰的麵具斷裂。露出一張清俊卻陰冷的臉。
正是尼爾森。
金發少女赫然抬眸,朝著白發神明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赫…"
她想開口提示點什麼,但是整個人卻倏地像是被寸寸冰封一般,凝滯在了原地。
仿佛被瞬間投入冰冷的深海,她感覺渾身動彈不得,開口的力氣都被剝奪,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股強烈的牽扯力撕扯著她的靈魂。
在昏沉的刺痛之中,溫黎按捺不住,意識一黑昏了過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