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深冬。
大雪飛揚。
筆直的馬路車轍縱橫,兩側的林木披掛著銀霜,遠方白茫灰暗,平原遼闊無邊。
一陣奔騰的爵士樂從道路儘頭破雪傳來,狂躁至極。
轟轟響的發動機跟著音樂咆哮,越野車飛快地衝過,濺起大片泥雪。
黎漸川死踩油門,一手打著方向盤,一手啪地一聲按開了打火機,點燃了嘴裡的煙卷。
灰蒙蒙的陽光從車前窗直射下來,刮在他鋒利深邃的五官上。
樂聲鼓噪充斥著車廂,他那雙如獵豹般慵懶散漫,卻又野性危險的眼微微眯起,漫不經心地盯著前方的馬路。
“操。”
他嘴裡蹦出了一句國罵,唇邊的煙卷抖下一片煙灰,“你們這意思……是要老子去賣屁股?”
耳廓內滋滋的電流聲一斷。
幾秒後,接線員韓林默默抹了把臉,乾咳道:“川哥呀,話不是這麼說。根據數據分析,寧博士無論是從心理還是生理角度看,十有八九都是個零,所以就算是賣,也是讓你賣前麵,不是賣後麵,你彆太失望……”
黎漸川:“滾。”
“不過重點不是這個!”
韓林深知黎漸川一言不合掛通訊的狗脾氣,忙把話題拽回來:“重點……重點是這次的臨時任務隻是讓你去做寧博士的實驗體,又不是讓你去做寧博士……”
“根據上頭的情報,以寧準的智商與成就,很有可能擁有潘多拉魔盒遊戲的鑰匙,也就是準入資格。隻要你能從他身上拿到鑰匙,進入魔盒遊戲,找到遊戲核心芯片,那麼剩下的自然有人處理……”
韓林慢慢吐了口氣,“這個潘多拉發布的魔盒遊戲川哥你又不是沒聽說過……這東西出現快半年了,詭異得很。”
“它的精神網絡遠高於我們現在所了解的科技,可以將全球範圍內各個領域的頂尖人才拉入遊戲,生死搏殺,任何手段都無法阻止。現在全球已知的已經有三百七十名高端人才死於魔盒遊戲,並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各國都有些恐慌。”
“上頭的意思,也是等不了了,正好你就在加州……”
韓林耐心解釋:“上次任務處裡給你準備的身份,很符合寧準方麵流露出來的實驗體的要求,這次在加州查探到寧準實驗室的活動跡象,機不可失。上頭已經將你的消息放給寧準那邊了,這意思就是讓你趕緊放棄手頭的其它任務,投入到這次潘多拉的任務裡。”
煙味充斥著駕駛位。
“幾家知道寧準的消息?”
黎漸川扯開襯衫領口,微眯的眼掃過後視鏡。
“目前隻有我們。”
韓林說:“但時間越長,消息外泄的可能性就越大。根據最近對寧準實驗室的監視,應該已經有不少人試圖尋找他,想要拿到他的鑰匙了。這次你的消息和寧準實驗室的活動,估計也會受到一些組織的關注,你一定要抓緊時間……”
一聲刺耳的槍聲將韓林的話打斷。
越野車的輪胎打著滑擦過馬路。
黎漸川馬靴踹開車門,迎著呼呼烈烈的風雪,端起微衝就是一頓掃射。
斜後方一輛吉普車胎被打爆,衝進了樹林,鮮血噴在擋風玻璃上。
“你……在被追殺?”
韓林懵了下。
“咬了我倆鐘頭……”
黎漸川漫不經心應了聲,看到後麵又有兩輛車衝了過來,車窗落下,漆黑的槍口對準他。
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車窗嘩啦一聲碎了,濺了他一身玻璃渣子,他呸了聲,接上後半句:“寧準實驗室的資料我看過,不是他們的作風。”
他帶血的唇角彎了彎:“又是那群聞見腥味的蒼蠅。”
“這是你上次任務結束後經曆的第十三場追殺了,看來那些雇傭兵組織根本不想放過你……這次潘多拉的任務或許可以避一避。”
韓林擔憂道:“你現在怎麼樣,撐得住嗎?”
黎漸川甩著方向盤,鮮血從他纏著紗布的腰腹間滲出來,將駕駛座洇濕了大半。
他臉色陰沉,額上出了層薄汗,冷冷道:“死不了。”
韓林猶豫:“如果傷勢嚴重……”
“嚴重……”黎漸川嗤笑,“嚴重了,你就能給我派援助?”
身後轟鳴響聲不絕於耳,黎漸川猛地一甩方向盤,千瘡百孔的越野衝破光影,避開一波子彈,拐進了一條僅容一輛車行駛的小岔路。
韓林歎氣:“也不是不行,以你的安危為先……”
“少扯淡。”
黎漸川重重吸了口煙,驅散口中濃重的血腥味:“老子挨了半天的槍子兒,是想去見青春活力的寧博士,而不是回去見你們一幫糟老頭子。”
他邊瞄著後視鏡,邊開車在雪地上滑行衝刺,車身不斷晃蕩,撞在周圍的樹上。
呼嘯的風雪灌進來,他頭也不回地給了後麵幾槍,直到子彈射光,才喘著氣繼續說:“潘多拉的任務我接了,剩下的你們彆管了。”
“砰!”
車胎終於被一槍爆掉。
越野車無法控製地衝了出去,黎漸川眉頭微擰,在後麵的車趁機包抄撞上來前,他果斷一打方向盤,踩死油門,開著越野直接撞破冰麵,紮進了旁邊的河裡。
冰冷的水流席卷。
黎漸川在落水的刹那踹開了車門,向另一邊遊去。
有人在往河麵掃射,子彈不斷落水,水麵激蕩,黎漸川被射中了兩槍,但水裡的阻力讓子彈發生了偏移,沒射中他的要害。
他不往上冒頭,一直向前遊,等到實在氣息不足,視野模糊時,才仰臉吸了口氣。
立刻有子彈打來。
但他躲得更快。
這條河很寬,足以分割兩岸。如果想從南岸追到北岸,從陸上開車走最快也要半個小時。如果下水來抓他,恐怕他們還不敢。
黎漸川爬上岸。
對岸傳來大聲的英語謾罵。
黎漸川冷冷回頭看了一眼,快速鑽進了茂密的樹林。
跑了不知道多久,天色暗了下來。
黑暗是隱蹤匿跡的保護傘。
黎漸川確定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追上來了,才靠著一棵樹坐下,從口袋裡摸出一管針劑,推進手臂裡。
雪夜寂靜無聲。
所有聲息都好像被海綿吸收了一般,沒有一絲一毫的滲漏。
林中隻有黎漸川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他坐在冰天雪地裡,脫了上衣,掏出他隨身攜帶的一套小工具,手法熟練地割開傷口取子彈。
血流了滿手。
汗珠從他的側臉滑到下頷。
他神色隱忍,飛快地將子彈夾出來,然後粗糙地往傷口上撒了一把特效止血劑,開始綁紗布。
耳廓內的通訊設備已經被碎玻璃割壞了,血水和金屬殘片從他耳後流入衣領,他隨手握了把雪擦了擦。
無星的夜四下沉黑,林翳密布。
黎漸川渾身濕透,衣服緊緊黏在身上,肌肉輪廓畢現。
林間的風雪寒冷得幾乎將他的血液凍結。
他修長的四肢舒展,微微打著顫,中彈的幾處有些失血過多。
特效針暫時安撫了他的傷痛,但如果不能得到及時的救治,後續的炎症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這樣險象環生的經曆,從他退伍加入這個操蛋的部門開始,已經有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踏進處裡的那一天,黎漸川各種意義上的存在就都被抹除掉了。
過往二十六年的人生經曆被銷毀得乾乾淨淨,因為職業原因,黎漸川本來就沒有什麼特彆親密的親戚朋友。父母雙亡,常年封閉性訓練,認識他的人兩隻手都數得過來,所有的社會關係幾乎可以被一刀切。
他們這樣的人,要是犧牲了,沒人會記得他們來過。
腹部的肌肉抽搐著疼痛。
黎漸川沒理會。
他摸索出一小塊泡壞了的巧克力吃了,又休息了一會兒,才慢騰騰扶著樹站起來,清理乾淨周圍的痕跡,繼續往樹林深處走。
大半個加州的地形圖早就刻進了黎漸川的腦袋裡,他很容易辨彆出自己現在的地理位置。
正在穿行的這片樹林儘頭人跡罕至,是另一座山峰,他不能原路返回,上門找死,那就隻能尋摸新的道路,但他不知道他這一身傷能不能挺到從這裡爬出去。
夜色凝沉,風雪掩蓋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黎漸川抽出短刀握在手裡。
悉悉索索的聲響不斷,似乎是未曾冬眠的獸類的響動,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遙遠的方向隱隱傳來了野狼的嚎叫,擴散在遼闊的夜空下。
危險來得毫無預兆。
黎漸川幾乎是下意識地閃身一躲,子彈擦著他的耳朵射過,在樹乾上迸濺出幾粒火花。
隻有一個人?埋伏在哪兒?
黎漸川腦海裡飛快地判斷著,同時閃入樹後舉槍。
頭頂掠過一絲寒涼。
指向黑暗深處的槍口猛地一抬,子彈射向上方,但也就在這一瞬間,頭頂樹影晃動,凜光一閃而沒,一個黑黢黢的人影縱身躍下,同時周圍的樹叢也跳出幾道矯健的身影,直撲黎漸川。
不止一個!
手上的槍被擊飛,黎漸川飛快後退,渾身槍傷崩裂,濃重的血腥味在頃刻發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