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鄭照用手錘敲擊鏨子,對黃銅表麵進行切削。
金工的工序有很多,大致分為鑄鍛焊車銑刨磨鉗八步,而鏨削則是鉗工的最關鍵技能。他學金工本來隻是為了熟悉工序,以便日後進行金屬設計。這半年多過去,也學得差不多了,或許該應該開始準備作品集。
任何一個學藝術的人都知道,在申請學校時,作品集是重中之重。如果作品集足夠好,托福和SAT分數就一點都不重要了,畢竟獨立藝術院校的招生官們也都是藝術專業的。在準備作品集的時候,對於C國學生最難的一點是跳出固有的思維方式,即從小接受的國內藝考考試標準教育。畫什麼像什麼隻是個基礎技能,作品集要展現的是靈感和創意。
藝術最怕的就是平庸普通,痛苦如畢加索在看到非洲麵具前。
不懂藝術的人喜歡讚揚藝術家對事物的逼真描摹,誠然這種耐心的耐心和畫藝確實值得人敬佩,可是當藝術家們可以畫得很像了,就不滿足於僅僅描摹出事物的外形了,他想畫出它的狂熱盲從和自私冷漠。
韓顧問曾經說,整個作品集要是一個作品,顯現自己觀點想法的作品。而鄭照隻想做一個玫瑰胸針。
臨近開學的時候,韓顧問聽說他已經在準備作品集,特意告訴他一個最新的消息,今年丙烯畫作的通過率最高。可這時鄭照已經擁有了一個花園,然而花園裡開滿了玫瑰,他卻找不到他的那朵。
他困在倉庫裡,猶如困獸之鬥。
鄭德琳來的時候,正巧就趕上這麼個節點。當她對鄭照說,能否陪她去那個刺青工作室的時候,鄭照頭點得比靈魂快一拍。
春天的樹葉越來越密,風吹過來,樹葉嘩嘩嘩的響。鄭照仿佛走在十裡銀灘,聽著海浪,連燕子都成了海鷗。
“聽說小照準備考藝術學校,不如一會兒幫我設計個圖案吧。”鄭德琳紮著高馬尾,牛仔褲包裹著的腿又長又直,路人很多人回頭看她。
鄭照回神,笑著說道:“紋身師更專業。”
鄭德琳聳聳肩,被婉拒了也絲毫沒有氣惱,跟著鄭照一路換乘到了那間工作室。
鄭照見鄭德琳在與紋身師溝通,便問店員借了鉛筆和白紙,走到了沙發上坐著等她,手裡隨意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鄭照?”外麵有人喊道。
鄭照抬起頭透過玻璃牆隔斷看到了江愷南,江愷南正拎著一袋子泡麵朝這邊走過來。
“你怎麼在這兒,又來紋身嗎?”江愷南把袋子丟到沙發上問道。
鄭照放下筆,“陪堂姐。”
江愷南聞言一怔,然後又把沙發上的袋子拎了起來,說道:“那我就不打擾你了,開學見。”
鄭照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禁說道:“高三下半年就多上一些課吧。”
江愷南笑了,回頭對鄭照說道:“小學弟,你自己先不逃課再說我吧。我的成績也就這樣了,不是一個學期能補回來的,隨便上個二本就好。”
鄭照沒有再說話,隻又低下頭畫了一幅速寫,江愷南站在店門口,手裡拎著一袋子泡麵,衝他微笑。
又等了將近四個小時,鄭德琳才從裡麵走出到,她對鄭照說道:“我在後背上紋了一隻鳳凰,希望我也能浴火重生。”
中國的鳳凰本來沒有涅槃重生的典故,是郭沫若在詩中根據菲尼克斯編出來的。鄭照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這句話,而問道:“德琳姐是要做什麼嗎?”
鄭德琳點了下頭,“我準備開個蛋糕店。”
兩人閒話著往地鐵站走,卻在天橋上遇到一個兜售手工鞋墊的老人,見了他們就喊道:“靚妹,買鞋墊嗎?”
鄭德琳習慣性的擺手說道:“不買。”然後繞過了老人。
老人又看向鄭照,鄭照拿出零錢給她,卻沒有要她的鞋墊。若是憑借手藝賣東西,犯不著這樣在天橋堵人。既然在天橋上堵人了,就存的就是乞討的心思。賣東西是最後一層遮羞布,給錢拿東西是成全彆人的羞恥心,可是鄭照覺得老人既然已經決定拋棄自尊了,那他不拿鞋墊,她還可以多買一次。
當然,更深處可能是因為他嫌鞋墊醜,然而丟進垃圾桶又浪費。
“小照啊,這些都是騙子。”鄭德琳拉著他往前走,“我做過鞋墊的,這種頂多兩塊錢,她賣十塊錢就是在搶錢,純屬騙你們的善心。”
“我知道的。”鄭照說完回頭看了一下街道,剛剛好像是有人偷看他們,眨眼間就沒了。
進了地鐵站,鄭照和鄭德琳的方向不同,便到了分彆的時候。
鄭德琳站在扶梯旁邊,摸了一下散開的頭發,笑著說道:“小照,差點忘記了跟你說了,我的發圈不知道掉在哪裡了,你回去的路上看一下,見到就幫我撿起來吧。雖然不值錢,卻是我在教養院的朋友送的臨彆禮物,我們隻能買得起這種玩意。”
鄭照看著她,不置可否。
鄭德琳動了動嘴,想再說一句什麼,卻又咽了回去。這句話再說一次,就顯得過於刻意鄭重了。她揮動了一下手臂,笑著就站到了扶梯上。
鄭照見她走了就也轉身去了另一個扶梯、
“前方到站,金星大廈。”
鄭德琳聽到地鐵播報聲,就轉身走出地鐵門口,逆著人們出了地鐵站。平崗區是S市發展最好的兩個區之一,許多金融公司都在這裡,此時正值下班時間,許多人都在往地鐵站跑,天陰了可能是要下雨。
“嘩—”先是雨滴落下,繼而是冰雹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