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編號:4(1 / 2)

宮牆生春草,風吹動簷角的鈴鐺。

萬壽閣裡的宮女們陷入沉思,片刻之後,一個年長的宮女試探著說道:“是怕說漏嘴嗎?”

杜訪風聞言笑著看向她,鼓勵道:“接著說。”

年長宮女手鬆開衣角,眼裡生出光彩,略顯激動的說道:“牢房裡的人們應該每天都在想自己如果被帶出去,要怎麼跟民眾說,因此他們都覺得自己想到的話獨一無二,定然能讓大家感動,同意開釋他,讓他離開牢房。假如跟彆人聊天,就會忍不出炫耀,讓彆人知道自己的想法。如果知道的人先被帶了出去,會被搶先說掉,那等自己出去就完了。”

杜訪風點頭說道:“清秋說得對,有些第一遍聽起來可能會感動,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說,大家便無動於衷了。犯人們都了解這點,所以他們一方麵不和彆人閒聊,另一方麵想要打聽彆人都說過什麼。但每個從外麵回來的人都拒絕告訴其餘犯當時自己在高台上的情形,跪地哭求有沒有用,承諾賄賂有沒有效。“

“應該有用吧?”一個頭戴花釵的宮女屈膝行禮,起身後說道,“如果有人願意給我為奴為仆,不用一輩子,二三十年就可以,我會同意給他高呼。”

杜訪風聞言看向她,便笑著說道:“怪不得永昌常對我說她身邊得用的沒幾個,隻花萼一個還算機靈。在這個故事裡,確實很多人這樣做,那時候雖然還沒有奴仆這一說法,但許多人因此家中平添了壯勞力,自己不用耕田就有飯吃,甚至有許多人在當場就會問高台上的犯人願意當奴仆嗎?對於高牆內的犯人們而言,他們幾乎忘記了彆的,活著的目標就是為了要出去,因此也心甘情願。可隨著願意當奴婢的人多了,外麵的人也開始挑挑揀揀起來了,隻要年輕身體好的男女,稍微老上那麼一點,就沒有當奴仆的機會。”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多宮女都垂下雙目,似乎想著自己的心事,當初她們為什麼進宮。

杜訪風看著手中的白玉如意說道:“有這麼一個人,他被帶到了高台上,不願為奴為仆,卻得以脫身了。”

“怎麼脫身的?”眾宮女異口同聲的問道。

杜訪風把白玉如意放到案上,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如果要說他是怎麼脫身的,那該先說清楚這來看他講話的都是些什麼人。這些人裡麵有文人,有官吏,有將軍士兵,有農民工匠,總之士農工商齊全,不是能簡單說出偏好或者傾向的,而且他們攜家帶口的過來,與其說是倡行天下為公,倒不如說是來看個熱鬨。人們一向喜歡看熱鬨,尤其是看理所當然的熱鬨。如果是孕婦摔倒,老幼乞討,固然看起來也好笑,但人們良心會不安。犯人搖尾乞憐的模樣雖然可笑,但他們是有罪的,人們就可以毫無顧忌的放聲嘲笑。”

“犯人被嘲笑是罪有應得。”年歲較少的宮女說道。

杜訪風聞言笑了笑,但她這次卻沒有與宮女交談,隻是繼續說道:“這個犯人既然最終能離開,就想到了這些,因此他走上高台,看見喧鬨的人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而人們看著高台上的他,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也發出陣陣嘲笑,偶爾還吹著口哨,說起下流臟話。”

“許多犯人看到這情形都會慌了手腳,就算你再能演善辯也需要有人聽。而高台之下的人們從來不聽,因此這間牢房已經許久沒有犯人能作為自由身走出去,每個被帶出去的,又都被帶回來了,無一例外。”

“這個犯人臨時才知道要去高台講話,連一個時辰的準備時間都沒有,但他卻不怎麼驚慌。因為他和其他犯人一樣,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思考,思考輪到自己的時候要說什麼。”

“他站在高台上,麵前是黑壓壓的人群,久違的陽光刺得雙眼都難以睜開。他躲閃的神情和蒼白憔悴的臉,使得高台底下的笑聲越發熱烈。人們都問他,這回是想八十歲的老母親,還是惦記尚在繈褓之中的孩子,抑或是覺得自己無辜無罪?可任憑台下叫囂,他仍就一言不發。”

“曾經來到這高台的犯人,麵對喧鬨人群不是憤怒的大喊大叫,就是跪地哭求人們安靜。這個犯人沉默以對,反而使人們不知所措,漸漸地安靜下來。他不出聲,人們隻能麵麵相窺。終於,有人開始用軟和的聲音求他,你說話啊,你說什麼我們都聽。”

“犯人其實就等著這句話,但他卻沒有顯露出來,反而問道,為何要說話,聲稱自己根本不想離開。”

“人們當然不信,都覺得他是在裝模作樣。於是他就把牢裡的好處一一都說了,從寬敞明亮的屋子到美味可口的飯菜,這些都不需要做活就能得到。而且他還在獄中遇到神仙,指引他通過一條小路去往桃花源。桃花源裡有一個美麗少女,此時正等他回去呢,因為今夜他們就要成親了。”

杜訪風低頭笑笑,像是覺得這謊言不堪入耳,但她仍然說著故事。

“人們聽到前麵的不勞而獲還好些,聽到桃花源後就雙眼嫉妒得通紅,紛紛喝令他閉嘴,不要再說了。犯人當然感到了這股恨意,但他更知道人們還在將信將疑之中。於是他一改剛才的平淡,對著台下大聲喊道,我不要離開這裡,快跟大人們說,把我帶去牢裡去!然後又擺出難以承受痛苦的崩潰模樣,哭求著讓大家不要同意釋放他。”

“於是呢,人們反而惡毒的發出高呼聲,讓這個犯人離開牢房。”

“你獲得自由了,趕緊離開!”

“這樣的話充斥在王宮前的廣場上,典獄解下犯人的枷鎖,讓他走下了高台。”

杜訪風放下茶盞,看向聽得入迷的宮女們。宮女們好久才回過神,嘰嘰喳喳的和夥伴討論著這個故事。

“他好聰明,這個辦法真是難得,我在牢裡肯定想不到的。”

“對啊,我要是有他一星半點的聰明勁兒,現在我就不會還是個下等宮婢了。”

“他做事很鎮定,很有條理,這點以後要記住。”

永昌公主不知何時回到了萬壽閣,她直到杜訪風的故事講完才走進來。宮女們噤若寒蟬,屈膝跪倒在地。永昌公主麵色不善,坐待杜訪風身邊,抬眼說道:“行了,都起來吧,訪風姐姐的故事誰不喜歡聽?既然已經聽完了,就滾出去。”

“遵命。”宮女們叩首,起身如潮水一般退去,隻有花萼大著膽子站到一邊,想留下來伺候。

永昌公主喝過一盞茶,看向了杜訪風,“訪風姐姐,人天生就會嫉妒嗎?”

杜訪風知道她不是在說故事,轉頭問道:“永昌何出此言?”

永昌公主拿起桃花酥,沒有放進口中,隻在手裡捏碎玩,“你知道我那個大兄吧?就是父皇前陣子派人接回來那個鄉巴佬。昨兒我從姐姐家中回來,不巧在宮道上遇見了他和他那個潑婦娘子。他們果真是一對夫妻,不知道怎麼堵著路就不讓我走,我說什麼道理他們都不聽。尤其那個潑婦還指著我鼻子罵我是小娘養的,氣煞人也。之前我還不明白為何他們這樣為難我,聽了姐姐的故事恍然大悟,他們就是嫉妒我。”

“他嫉妒我一出生就是在父皇身邊,能享受到這潑天富貴,而他隻能被扔在窮鄉避壤,估計字都不認得。”她把捏碎的桃花酥灑在地上,見指尖沾到一點桃花醬,放入口中吮吸。“其實我一開始不喜歡他,隻是因為姐姐不想嫁人,而父皇偏要將姐姐嫁給他。現在呢,我對他的厭惡是發自內心的,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飲其血。”

杜訪風聽完愣了半晌,笑著取了帕子給她擦乾淨手,“一個故事可以有千百種解法,每個人各不相同,聽出什麼皆出自本心,但我講這個故事的初衷,卻不是在說嫉妒這兩字。”

“可我現在隻能聽出這嫉恨來。”永昌公主搖了搖頭“訪風姐姐,千萬彆告訴我,你想說什麼,此中真意得讓我自己去想,我自己想出來了才是我明白了。”

杜訪風鬆開了永昌公主的手,順著她的意思不再提這個故事,而是說道:“我來時聽說你去姑母那裡了。”

“是啊,去向母後告狀。”永昌公主又從碟子裡拿起一個桃花酥,這回沒捏著玩,而是送入口中,“我才不是能受委屈的人呢,他們等著吃苦頭吧,多大的本事就敢跟我都。”

“你呀,才多大點兒就鬥來鬥去的。”杜訪風微微歎氣,語氣卻依然柔和,“我雖然不願嫁人,但若父母有命,我也不會拒絕的。明日我上門去跟大皇子道歉,這事便過去了。你以後言談舉止都稍微客氣一些,不要總是橫生枝節。”

永昌公主皺緊了眉頭,“我不明白,既然姐姐不願意嫁人,那為什麼還要嫁人呢?”

杜訪風笑道:“因為我也不願他們生氣。嫁人便嫁人,如果沒有成過親,可能我會少些經曆,於修行上也不好,隻希望自己心誌堅定,能勘破情劫。”

永昌公主還是不明白為何不愛那個人,還要委屈自己和人成親,但既然姐姐有理由,她也就不追問了,隻笑著說道:“那姐姐這次進宮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難道真的看到燕山山神了?”她眼睛一亮,未等杜訪風回答就拉著她的手說道:“訪風姐姐,你答應過我的,如果在燕山遇到了神仙就要領我去看!”

杜訪風搖頭道:“我沒在燕山遇到神仙,隻是遇到一個和神仙差不多模樣的人,還有一件與你有關的事情,也算不虛此行。”

永昌公主眨了一下眼睛,問道:“與你有關的事情?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