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汐消沉了一年。
後來很多人說她性冷,孤僻, 卻沒看見她落魄那一年的死沉。
陽光不想曬, 風不想吹,人群更是逃避。
她對什麼都沒了興趣。
窗簾日夜拉著, 紙簍裡堆滿了揉成一團的碎紙張, 幾團掉落地上,沒有任何一張是一幅完整的畫。
她再也畫不出任何東西。
仿佛一枝枯萎的雜草, 再也壓榨不出什麼東西。
她拚了命想畫出點什麼,想證明自己配得起再拿起畫筆。
可是她什麼都畫不出來。
焦躁, 痛苦, 掙紮,再到最後的絕望。
她徹底掉入黑暗裡, 她剩下的幾十年都變得了無生趣。
她連跟人一句話都覺得費勁, 連助睡眠的藥也不吃了, 任自己睜眼到天亮。
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對生活沒了希望,不會恐懼,也不會迷茫, 隻有日複一日越來越嚴重的消沉。
最後將她拽入水底,淹沒口鼻, 窒息,沒了動靜。
那天江熾撞開浴室門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江汐。
她一襲無袖白裙, 長發在水裡漂浮鋪散, 她雙眼安和闔著, 沒有任何痛苦。
那天江熾拚了命把江汐救了回來。
其實江汐那天不是早便計劃好,隻不過當時進去洗澡,忽然就那麼做了。
等醒來後夏家一家和江熾把她看得更緊了,他們從來沒有把她當異類,從來沒說過會得這種病是她自己想太多,不像彆的家長不理解孩子。
他們默默陪她,了解這方麵相關的知識。
江汐倒是沒再有其他動作,隻是像以前一樣,每天沒什麼興致地過著。
後來讓夏欣妍和江熾意外的是,江汐似乎開始嘗試社交。
她的名字在網上仍舊如過街老鼠,誰都對她沒有好意,隻剩稀零幾個好意的聲音。
後來時間一久那幾個支持的聲音便不見了,誰都有自己的生活,網絡是虛擬的沒誰會一直記得。除非有共鳴,有關係。
那些善意的聲音中有一個跟江汐有一點相似。
那人心裡也生了場病,江汐不知道他是女孩還是男孩,隻知道那人每天總會給她發來消息。
習慣是可怕的,後來江汐每天都會上去看一眼消息。
彆的什麼都不看,隻看這個人的消息,但沒有回。
那人仿佛將消息發進一個黑洞裡,從來都不會有回應,可仍舊每天都不會缺席。
早安,晚安,或者自己的病好了不少,現在慢慢有了改善。
江汐第一次會回應這個網友,是在自己從鬼門關回來那一次。
她第一次回了消息:你好了嗎?
那人似乎有事沒及時在線,晚上才出現,他說漸漸在改善了,今天一整天都很好。
難得外界還有一個人願意跟她說話,又或者因為不認識的原因。
江汐第一次向外界發出了求救,她說,她想活著。
這看似容易,實則對當時的江汐來說很難。絕望和消沉仿佛一隻鬼手,隨時都能將她拖入深淵。
可她想努力一次。
她不求再能重新畫畫,隻想能走出去,能見一絲陽光。
哪怕當時想試著掙紮的理由很荒唐。
那天沉入水底,失去意識最後一刻,她有點想看見一個人,即使多年後再見麵她並不待見他。
可那時候她確實是靠陸南渡走了過來。
像溺水的人終於抓到一小段浮木,不管這段浮木是生朽還是長了青苔,她一心隻想爬上去。
後來醒來後看到夏欣妍,江熾,江汐這種想法隻會更強烈。
所以她終於找人說了說話。
那個網友那天跟她說了很多很多,沒說那些空洞無力的形式鼓勵話,而是跟她講了自己從頭到尾的故事。
路程漫長,頻繁跌撞,千百次重新爬起,總有一次能站得長久一點。
想讓江汐知道,有個人跟她一樣,這條路上並不孤單。
後來江汐和這個網友的交流方式變成了書信,她並不喜歡網絡,她給那人寫信,用舊時代的交流方式。
夏欣妍每次都會幫她把信投遞到信箱裡。
那人回信時間很慢,後來江汐才知道對方是盲人。
江汐問那你怎麼看我的信,對方說讓醫院裡的人給他念信,回信也是他複述給彆人,筆跡不是出自他手。
她問為什麼在醫院,他說在治眼睛,或許有可能治好。
夏末到冬末,兩個季節,江汐結束了漫長的黑暗。
像一場重生,又或許隻是她睡了一年時間,她漸漸跟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對夏欣妍和江熾來說,江汐性情雖是變了不少,沒有以前開朗,對外界那些惡意聲音也無動於衷,有時太像個沒有喜怒哀樂的人,但他們卻知足了。
江汐真的太堅強了。
即使她沒能做到重拾畫筆,但能走到今天已經足夠堅強。
她讓黑色漸漸有了色彩,即使沒有色彩斑斕,但顏色再單一也是光。
後來江汐進入娛樂圈除了那張臉還可以混口飯吃,最主要的是她在慢慢接觸那些自己排斥的東西。
她怕光,怕人群。
所以她慢慢去接受。
一開始夏欣妍不了解江汐為什麼要進入這個複雜的利益圈,卻也沒反對過江汐,後來才知道江汐真的通過這份職業,那些根深蒂固的舊習慣改善了不少。
雖然她現在還是不喜歡白天拉開窗簾,一般也不會往人群裡擠,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她那個筆友在她治愈後不久便跟她斷了聯係。
兩人差不多在同個時間走了出來,對方跟她說以後生活會光明又幸運,那段灰暗的時光就讓它留在過去,彆拖新生活後腳。
他跟她說了祝福,也跟她說他出了院,他的母親要帶他去彆的地方了,這是委婉跟她說不要再來信。
他們相互支撐著走過那段最艱難時期,對方不願再記得這段回憶,江汐也不勉強,回以他祝福。
江汐仍舊不知道對方是男孩還是女孩。
隻不過有時還會想起,想問他一句現在過得好不好。
……
/
陸南渡睜眼的時候江汐已經不在。
剛睡醒還有些迷糊,他臉側壓了道睡痕,沒看見她那刻清醒過來,想去找她。
等直起身的時候才聽見浴室裡傳來的水流聲。
裡麵亮著燈,細細密密的水聲,是花灑裡的水噴灑在瓷磚上。
隔著磨砂玻璃,裡麵的身影若隱若現,看不明晰。
模糊的,勾欲的。
陸南渡喉嚨裡輕咳了聲,挪開眼。
得知她在裡麵,他現在才後知後覺鬆了口氣,視線落在江汐睡過的枕頭上。
枕頭微微凹陷,沾了根長發絲。
陸南渡笑了下,僅僅是自己物品上留了一點她的痕跡,都會讓他覺得高興。
他臉埋進江汐蓋過的被裡,裡麵有她身上淡淡香味。
江汐身上一直有股很好聞的味道,乾淨的,令人沉迷的。
忽然一道聲音傳來:“你在做什麼?”
陸南渡一愣,隨後從被裡抬起頭,短發被他滾得稍稍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