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嗎?”稻草人又問了一遍。
“回。”眼看稻草人嘴角的弧度越來越詭異,溫時應道。
稻草人滿意了,空蕩蕩的嘴裡吐出一根黑漆漆的稻草,插在溫時頭上。
溫時緊張的心情反而緩解了一些。
阿喪遲遲沒有作出反應,說明這是一個觸發支線任務的環節,不能被外力影響。
有任務就有出路,總比直麵某些隻會搞暴力輸出的邏輯怪強。
【支線任務:回村。
回村路上,你遇到了一隻從鬼門出來的惡魔,它也是《瘋狂戀愛季》的忠實觀眾,願意為你領路。
請記住,途中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和惡魔做交易。
如果你能記住的話。】
什麼叫如果能記住?
溫時根本來不及琢磨任務內容,稻草人身上的稻草變得越來越紅,那股封棺村獨有的屍臭味縈繞在鼻尖前,稻草人很高,它說話的時候,會彎腰貼近人,用隻有兩個窟窿的眼睛凝視對方。
稻草人開始聊起和綜藝有關的戀愛話題。
“光會過日子還不夠,想要牽手成功走到最後,需要滿足很多條件。”它說話的語調很奇怪,溫時衣服下的皮膚冒起雞皮疙瘩。
“你有車有房嗎?”
“有。”
比如大廠的廠車和房子。
“你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嗎?”
“有。”
比如當醫生。
“你有一個美好的原始家庭嗎?”
溫時麵色微變。
稻草人嘻嘻一笑,距離太近,它身上亂糟糟的稻草刺痛了溫時的肌膚。
“找到了。”
找到你的弱點了。
溫時頭頂的稻草忽然變得越來越細,直至變成了一根細長的頭發長進了他的毛囊中,溫時瞬間整片頭皮發麻,他神情恍惚,稻草不斷抽取著他的記憶,有些久遠的畫麵層層翻滾著重現。
係統的機械音隨之響起:
“時光回溯中——”
“再次強調,在你最痛苦的那個瞬間,請堅持不要和惡魔做交易。”
“惡魔需要的貢品隻有一個:你的靈魂。”
“注意,本次回溯全程將由遊富商讚助的【靈異時光無人機】直播,觀眾需要額外付費,屆時係統將進行抽成作為支線獎勵。”
頭越來越暈,看什麼都是殘影重重,世界坍塌成無數色塊,這種感覺溫時並不陌生。
做檔案任務和質檢區任務回溯時,也是這樣,身體首先失去控製和平衡。
“爸爸。”被遊戲限製的阿喪終於回過神,驚訝地發現明明溫時近在咫尺,自己卻怎麼也觸摸不到,二者間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屏障。
“爸爸,接住!”阿喪突然扯下脖子上的許願瓶,嘗試把它拋給溫時。
這一次許願瓶很配合。
阿喪扔得很用力,如果這許願瓶無法到溫時手中,那就隻能是摔去山崖下的命運。
溫時聽到聲音,迷迷糊糊中反射性伸出手。
下一秒,山道拐角處,紅霧像是一麵麵磚牆,徹底包圍了溫時和稻草人,形成獨立的空間,天空的無人機隨他們一起被磚牆環繞,逐漸消失不見。
……
暈。
天旋地轉的暈。
強烈的眩暈感讓溫時覺得被丟進了抽水馬桶,正隨著衝水攪起的旋渦進入黑暗曲折的下水道,在經曆一段瘋狂下墜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目的地當然不是化糞池。
但當溫時清醒後,睜開雙眼看到一張英俊男人的麵龐和女人美麗的笑容,覺得還不如化糞池。
“許好願了嗎?”女人溫柔地問。
桌子上放著一個奶油生日蛋糕,溫時低頭看了看手,發現變得和阿喪一樣幼小稚嫩。沒有一點點意外,遊戲強調不要在最痛苦的瞬間和惡魔做交易,他就回到了最痛苦的時間點。
溫時歎了口氣,自己這是跟時間回溯杠上了嗎?
兩個副本加起來回溯三次。
稻草人去了哪裡?溫時左右看了看,沒有瞧見稻草人,也沒看見其他什麼。回溯前的最後一瞬間,阿喪好像扔給了自己許願瓶。
“怎麼了?是不是覺得蛋糕太小了,不喜歡?”女人看他不說話,麵露關心。
溫時搖頭,“挺好的。”
沒找到稻草人那個惡魔,身邊倒是坐了一對惡魔夫婦。
這一對夫婦正是裴鴻信和韋悅。
韋悅和記憶中沒有什麼變化,這個時候裴鴻信剛剛三十幾歲,眼角還沒有堆積著後來那些充滿算計的細紋。
沙發上,男人的肩膀微微縮著,少了一些平日裡的意氣風發,公司破產員工討薪,全家被迫搬進自建房,層層重擔壓下來,他一向挺直的脊梁骨也開始彎曲。
即便是在最艱難的時候,這對夫妻也不忘給孩子慶生,一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韋悅更是親手做了一個蛋糕。
彩色蠟燭燃燒起的光芒很溫暖,溫時垂著眼。
忽然,一股感動和開心不受控製地從心底裡升起,溫時捂住心臟,這是他那個時候的感受。
瑪德。
也就幸虧他捂胸口的時候低下了頭,說臟話的唇形沒被夫妻倆注意到。
韋悅以為他哪裡不舒服,連忙扶起溫時。
記憶一點點在消退,溫時很討厭這種被支配的感覺,明知道記憶在缺失,但又不知道少了什麼,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穿越,重生,時光倒流?
這些荒誕的詞語剛剛生出,記憶進一步消失,溫時甚至連自己是個成年人的事情也不記得了。
到最後,隻剩下一個念頭: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爸爸媽媽在幫他慶祝。
“媽。”
再次抬起頭時,他的目光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孺慕之情,麵龐上出現幸福的笑容,開心吹著生日蠟燭。
窗外的【靈異無人機】準確記錄了這一幕。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慶祝了一個生日。
吃完蛋糕,溫時回到房間。
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格外困,吃完蛋糕甚至連刷牙的力氣都沒有,直接跌在床上睡了過去。
自建房裡的燈全部熄滅了,黑暗街道上,唯一的光源徹底消失。
野貓窩在路邊時不時叫上一聲,更遠處,醉漢抱著個酒瓶躺在馬路對麵,嘴裡罵罵咧咧。
……好吵。
溫時正渾渾噩噩睡著,忽然間覺得不止是外麵,屋內似乎也有什麼聲音,好像是推門和腳步聲,他努力掀開眼皮,隻看到女人裙子的一角,因為太困,他再次睡了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涼風灌了進來,溫時這次是被凍醒的,借著冰涼的月色,他發現窗戶大開,一道黑影站在那裡。
陡然打了個激靈,溫時徹底清醒。
小偷嗎?
不,對方手上拿著一把尖刀,不像是普通的小偷,更像是來謀財害命。
可是他們家已經沒有什麼錢了。
更多的來不及細想,小偷已經徑直朝他床前走來。
溫時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用力把枕頭扔到對方身上,試圖阻礙來者的步伐。
“爸,媽,”渾身有些脫力,連帶著聲音也提不起來,溫時努力扯著嗓子,“跑!快跑!”
他沒叫救命,直接喊著趕緊逃,附近一片很亂,這種拿刀的多半是亡命之徒。而且這小偷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有真功夫傍身的,要是對上了,基本沒活路。
腦袋昏沉沉的,溫時跑得太急,猛摔在了地上,鼻子磕出了血。
小偷停下步伐,什麼也不說,刀子直接紮進了溫時半邊肩膀。
劇痛襲來,溫時知道跑不掉,索性死死抱住來人的腿,不讓他往前走,試圖多給父母爭取一點逃跑的時間。
“我,我家沒錢。”
他是趴在地上的,沒有注意到上方小偷的臉變成了一張稻草人的臉。
“有啊,你就是。”這是惡魔慣用的伎倆,挖掘人內心最痛苦的記憶,再扮演其中的一個角色,引誘對方進行交易。
“是你爸爸媽媽雇我來傷害你的。”
惡魔在不斷流血的小孩耳邊說話,“一會兒我還會放一把火,他們嫌保險金不夠,準備用一個重傷的孩子來實現大額籌款。最後你一死,他們不但拿雙份錢,還能收獲社會同情。”
惡魔沒有造假,這些全都是溫時記憶裡的真相。
小孩本來就早慧,智商很高,他想起以前福利院一個員工,為了讓孩子快速入睡,悄悄給他們喂安眠藥。
吃了之後的感覺,就和今晚差不多。
白天還關著的窗戶晚上卻是大開,恍惚中聽到的腳步聲……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
惡魔開始誘導自己的獵物:“要不要和我做一筆交易?我來幫你報仇。”
這不僅僅是語言上的引誘,惡魔可以蠱惑獵物的神誌,無限放大他們內心最渴望實現的東西。
連重傷都想著拚命幫父母拖住小偷的孩子,在知道真相後,最渴望的是什麼一目了然:複仇。
【靈異無人機】從窗外飛了進來,近距離拍攝一切。
觀眾們看得津津有味,這是《瘋狂戀愛季》最受人歡迎的環節,從節目開播到現在,所有的特邀嘉賓無一生還,全部死在了最痛苦的時候。
溫時喉嚨像是堵了鉛塊,他張了張口,什麼也說不出來。
自己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被惡魔放大欲望後,又好像想起了什麼。
惡魔又一次問:“你的家人傷害了你,你不想報複他們嗎?”
家人?
聽到這個詞,溫時無意識地搖頭:“我想他們幸福。”
惡魔放大了溫時內心的渴望,卻不知道這渴望和家人息息相關。不過溫時藏在心底裡的家人並非裴鴻信和韋悅,而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們。
稻草人麵色猙獰:“他們在利用你!”
溫時重傷下努力辯解著:“不,不是的,他們隻是遇到了困難。”
溫時恢複了一絲記憶,潛意識覺得他的家人們肯定各有各的難處,其中好像有誰失去了自由,曾經被囚禁。
雙方不在一個頻道上,各執一詞。
此刻包括惡魔在內的觀眾已經連續看了兩天的憋屈節目,沒想到還有更憋屈的劇情在後麵。
在節目裡間接害死無數鬼的特邀嘉賓,麵對戕害他的人類,不但不報複,還甘願為之犧牲。
這是什麼令人吐血的發展?!
你麵對惡鬼和怪物時的囂張氣焰呢?
對人類唯唯諾諾,對惡鬼重拳出擊?!
他們恨不得溫時被折磨死,但不是被兩個平凡普通的人類。
下一秒,鮮血四濺。
這次回溯中真正的死亡條件是交易,外傷再厲害,也影響不到現實。如果溫時現在死了,反而會立刻離開這片空間,所以惡魔不敢太過分,拔刀又一次刺進溫時的左肩,血肉被刺穿的瞬間發出沉悶的聲音。
“想想受到的傷害,你不恨他們嗎?”
欲望被放得太大,溫時滿腦子就隻有家人兩個字,聽到問話,斷斷續續說:“要……”
“是交易是嗎?”稻草人臉上的口子擴大,浮現出人類才有的激動:“你太恨了,要交易對不對?”
“要,要愛。”溫時終於吐出完整的回答。
死了都要愛。
“……”
惡魔周身的稻草變得尖銳,它快要被這個軟柿子憋屈死!
不止是他,守在節目前,就等著看溫時和惡魔做交易的觀眾也快要氣昏了。
溫時流著血,身下一片猩紅,但神情寧靜而祥和,無意識的笑容讓他的麵龐顯出一種聖潔,就像受難的佛子,隻差手捧一朵蓮花,高喊peace。
觀眾和惡魔身體倍兒棒,卻麵目猙獰。
這一刻,傷在溫時身,痛在觀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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