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庚第二次打破今晚的沉默,轉移話題到副本本身:“今天是節目最後錄製的一天,節目組都沒了,應該也沒什麼遊戲環節了。”
隻要熬過去,不踩到副本內的死亡規則,便可以順利離開。
溫時頷首:“沒錯,接下來苟住就行。”
餘光瞄到捧著碗,眺望山下村莊無數鬼怪、眼冒綠光的阿喪,輕咳一聲:“來,跟我念,百鬼夜行很危險,我們要先苟一苟。”
阿喪在猛鬼公路吃了幾個開胃小菜,結果被溫時的‘死亡’嚇得夠嗆,六神無主的情況下嘗試拯救。
因為溫時撒手人寰得太快,什麼都沒來得及交代,再加上當時他是真的心跳全無,阿喪連咬一口的時間都沒有,就取了幾滴心頭血,然而溫時依舊吸收不了。
放血傷身,他現在很需要補一補,“百、百家飯很香。”
溫時語重心長:“要苟。”
“餓餓,飯飯,不挑!”
其實除了吃,阿喪還有其他的目標要達成,在看到白骨後先前的堅持又沒了,“是,是因為服喪期間,不能吃葷嗎?”
或者不能殺生?
如果是這樣,就隻能咬咬牙,堅持一下了。
溫時嘴角抽了抽:“……我們家倒沒那個傳統,是擔心你的安全。”
確定跟真的沒有,阿喪變得超級自信:“沒人能抓住我。”
把自助餐全部炫完,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撈完一波會及時抽身。
在他的再三保證下,溫時終於鬆口:“去吧。”
山下的世界籠罩在血色的迷霧當中。
封棺村作為封建到極致的村子,釀出過不少慘案,往年鬼門大開後陰風過境,充沛的陰氣下,滋生出不少怪物。村民吸引外來客進村,每逢七月,利用活人祭來安撫厲鬼的怨氣。
今年這一環節出了問題,在村子裡遊走的怪物沒有享用到活人的血肉,開始借村民的陽壽。
現在整個村子都陷入了一片混亂。
還算半個活人的村民四下逃命,有人遠遠地看到一個小孩,連忙指著說:“你們要的祭品!”
如他所願,怪物們轉換了目標。
阿喪很高興,今天遇到的所有食物,都在主動朝他奔赴而來。動手前,他看到了血霧裡的大眼珠子,知道它是為何而來。
從懷裡掏出小半截掏空的骨頭,骨頭被暗色的血液浸透了,這是他先前取出給溫時使用失敗後的心頭血,後來宰了隻怪物,暫時用怪物的骨骼寄存。
這血小孩留著也無用,簡清嶸本意是要和他交換,像茶話會以血換血一樣,不料阿喪直接把骨頭塞進了稻草人懷裡。
“拿去吧。”阿喪笑眯眯望著前方湧過來的大批怪物,“我再砸點腦核出來,回頭給爸爸的僵屍做口糧。”
他所指的僵屍是遊屍,遊屍目前處於休眠期,還沒吸收完上次的投喂。好不容易遇到百鬼夜行,阿喪決定先幫他囤點貨。
溫時差點死於伯爵權杖下的事情給他留下了陰影,決定提升整個大家族的力量。
怪物越來越近,迷霧中的個彆鬼怪看到小孩一動不動後,察覺到了輕微不對勁,看似身體在前進,實則在隊伍中勻速後退,準備觀望一下情況。
並非每個怪物都有這麼精明,阿喪的耐心已經耗儘,隻一個瞬間他人自原地消失不見。
牆上多出一串新的小腳印,最前麵的幾隻怪物下意識追著蹤跡一路看上去,近處的屋簷上,阿喪從上空一躍而下,咻地一道風聲刮過,真正吃鬼的小孩衝進去了夜遊的百鬼隊伍中。
頭抬最高的怪物首當其衝,腐臭的黑血和花花綠綠的腦漿濺滿一地,像極了一副混亂的油畫。
速戰速決收割完三個腦袋,在更多怪物過來形成包圍圈前,阿喪先一步閃退,跑去其他地方打野。
……
阿喪在村子裡大開殺戒時,主持人問工作人員要來紙和筆,找溫時兌現諾言做采訪。
這一次,溫時沒有推諉。
“弗蘭克醫院現任的院長叫阿奧,他的一隻胳膊裝了鐵鉤,以虐待病人為樂,還會故意偽造病人的精神紀錄。”溫時緩緩道:“總院建在中世紀的大洋彼岸,如果你真的能找到,最後的辦法是裝作病人混進去,要記得隱藏實力,不能被關去二樓,越往樓上越危險……”
他停了下來,挑了挑眉:“怎麼不記了?”
“……哦,哦……”主持人連忙握筆一頓狂草。蜃景崩塌的時候,對方說得話他並未全信。這位特邀嘉賓是過分聖光普照,不過普照的是人類,主持人深知這一點,願意妥協是為了工作。
清楚新工作有讓他去送死的嫌疑,但如果能作出一篇聞名世界的報道,主持人願意為此付出代價。
如今見溫時不但提起醫院內部的醃臢,還給出了可行性方案,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同樣不知所措的還有玩家,這麼多勁爆消息,他們是聽還是不聽?
偏偏溫時沒有任何藏著掖著的意思,他靠坐在棺材邊,臉色依舊蒼白,衣領不知在哪裡沾到了奶油,緩慢的語調就像是在講一個普通的故事。
除了主持人,離溫時最近的就是周鹿鹿,她第一次意識到人格魅力這個詞語是真實存在的。
青年的黑眼圈略顯憔悴,有時低頭看同樣靠在棺材邊的白骨,說得累了又會看一眼夜空圓滿的血月。
“遇到患者必須收容……”他提起用這條規則引阿奧院長和伯爵動手的事情,對主持人說:“醫院守則還有很多條,用好了,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你的安全。”
周鹿鹿忍不住問:“所有職工都要遵守醫院守則嗎?包括院長?”
溫時點頭。
院長不會自己給自己添堵,守則肯定是更早之前其他人製定的。周鹿鹿不禁感歎:“最早製定規則的人威望夠強。”
古堡副本中,溫時曾經也發出過類似的感歎,現在想想忽然生出一種宿命感。
他看向主持人:“你能用到的信息我差不多都說了。”
還有一部分,對方既用不上,他也不會說。
後半夜,陸陸續續有不少怪物逃命般地入棺。
主持人一臉同情,這些惡鬼竟然被一個小孩禍害成這樣,難得的七月半,半天還沒待夠,就匆匆跑回老巢。
溫時淡淡道:“和我家小孩沒關係。”
世界碎片已經拿到手,鬼門即將重新封上,這些怪物更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趕回了圈養他們的地方。
混亂的一夜隨著啟明星的出現宣告終結。
天亮時,阿喪背著個小包袱,重新爬回北山墓地,“我,我回來了。”
他把沉甸甸的包袱交給溫時,裡麵兜著五顏六色的晶體,一顆顆全部被仔細清洗過。
“是口糧。”朝霞映襯下,阿喪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溫時稍稍反應了下,立刻就明白是給遊屍的,含笑摸摸他的腦袋:“辛苦了。”
大概因為不少鬼怪提前回歸,今天終於不再是陰天,血月被朝陽替代。
明媚的日光讓稻草人想起了溫時離開大廠的那一天,同樣是霞光萬丈,溫時在陽光下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了公交車。
計元知忽然問主持人:“原計劃第三天節目會錄到幾點結束?”
主持人:“正午十二點。”
鬼門開得夜晚最危險,最後一天原本也沒什麼活動。
熬了一夜的玩家聞言瞬間不困了,隻要再稍微堅持幾個小時,就能離開這個該死的戀愛副本。
一道聲音弱弱地開口:“那個,午夜零點,我還有個任務。”
“……”
溫時:“我保證,這次沒有任何危險,就釘個棺材。”
眼見他說得信誓旦旦,玩家提起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零點封棺,白天溫時和計元知回村了一趟,拜托對方帶他找到儐相。
儐相從蜃景回來後求神拜佛了一晚,祈禱彆再和外來客們有所交集。沒想到才過去幾小時就和這些瘟神二次相遇,當場臉就黑了。
溫時拿著劍長話短說:“會舉辦葬禮嗎?”
儐相:“……我是主婚的。”
劍鋒朝前了半寸,溫時挑眉問:“大喜大悲,婚事變喪事不是你們村擅長的?”
冥婚時,儐相親眼見識過這把劍的厲害,哭喪著臉:“那我試試。”
計元知微微詫異地偏過頭看向溫時:“你是想……”
溫時點頭。
鬼門是一切的起點,也是老爹的終點,葬在這裡也許才是最合適的。
儐相說了需要用到的東西,這些不用溫時自己置辦,他叫來了老宅的李管事,“零點前,準備好一切。”
聽說這喪門星今天就會走,李管事就當是黎明前的黑暗,表示一定辦妥。
給溫時做喜袍的裁縫重新量體裁衣,隻不過這一次是做喪服。
聽說他要給親近的人送葬,裁縫提醒一句:“親屬一般要穿白,但在我們村,逢大事隻用黑紅兩色。”
溫時:“黑色。”
他讓裁縫也給阿喪量一下尺寸。
裁縫記錄下數據,好在現在還早,拚命趕工的話晚上能出兩套活。剛跨過門檻,一抬頭和張詭異的稻草人麵對上,嚇得差點把筆甩出去:“什麼玩意兒?!”
小稻草人飛到她麵前,安靜地張開雙臂。
裁縫愣了愣,好半晌才意會這小東西傳達的意思:“你也要做?”
稻草人點點頭,用僅有的一隻眼珠催促她。
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裁縫選擇屈服,反正也沒幾厘米的東西,耗不了太長時間。重新拿出量衣尺,三秒鐘就量完了。
“行了,晚上一起給你送來。”
說完,腳步匆匆回工作間趕工。
太陽東升西落,在玩家度日如年的殷切期待中,夜晚終於來臨。
“裴溫韋去了哪裡?”孫庚在墓地打著嗬欠:“讓我們守在這裡,都等了一個白天了。”
正問著,山下遠遠走來一道身影,一身喪服讓孫庚收起了表情裡的輕浮。
裁縫對作品有著高要求,趕工沒有影響到質量。
封棺村的喪服和外界款式不同,寬袖束腰,上衣下裳連在一起,除了腰帶上縫有一個壽字,再無其他點綴。
距離零點還有十分鐘的時候,山間重新起了霧,代表生門死門的兩口棺木在眾人注視中,竟然像是活物一樣開始移動。棺材同時向內,碰撞貼合的瞬間,側麵的玉板消失,兩口棺材緩緩地合二為一。
白玉棺木的材質和溫時的平安扣類似,同時散發著高潔和不祥兩種矛盾的氣息。
化為一尊棺木時,兩種氣息在棺材的兩頭相互縈繞,整個山頭掀起一股陰風。
玩家感覺到徹骨的寒意,忍不住豎起衣領,在掌心哈氣取暖。
溫時鬆開牽著阿喪的手,重新把世界碎片放進手骨,合上後抱起屍骸放進棺木當中。
孫庚:“他要把人安葬在……”
計元知打斷說:“搭把手。”
眾人後知後覺,忙合力抬起旁側冰涼沉重的棺蓋,嚴絲合縫地和棺木對齊落下。
差不多同一時間,儐相抱著一堆東西慌慌張張趕來,擺放好花圈和挽聯,同時按照封棺村的習俗在周圍點燃三圈白燭。
他一個人包辦了所有事,開始朝空中大把撒著紙錢,嘴裡不斷念叨著“生者長憶,逝者安息”。
溫時靜靜站在一旁,算好時間取出背包裡遊戲發放的長釘和小榔頭,本該脆弱的水晶長釘在和玉麵接觸的瞬間,自動向下沒入,他幾乎沒用多少力便一楔到底。
一枚,兩枚……溫時沒有任何停頓或是遲疑,零點降臨的那一刻,最後一枚長釘沒入棺蓋。
不知為何,儐相忽然不受控製地開口,扯著嗓子喊道:“封棺——”
最後兩個字回蕩在滿是墳頭的山間,久久不散。
後方,阿喪放下碗,和稻草人一起肅然恭敬地垂首。,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