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今天的太宰治很不對勁。
我一邊噸噸噸地切案板上的番茄,一邊隱蔽地借著廚房冰箱的遮擋用餘光觀察躺在客廳沙發上鹹魚的太宰治。
乍一看,仍然是熟悉的那張臉, 熟悉的懶怠表情和熟悉的鹹魚癱,連嘴裡哼著的歌都是熟悉的調子。按道理, 這應該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晚間休憩時間,但為什麼我的內心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作為超一流的名偵探,我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讓我打開我的記憶宮殿, 看看嫌犯留下的線索。
今天早上, 再度通宵的我和同樣一夜沒睡的監護人一起去二十四小時營業的M記吃早餐, 因為太宰治一眼看中了兒童餐附贈的小木乃伊掛件,所以我們在店員難言的目光下點了一份兒童餐和一份雙層牛堡套餐。
——雙層牛堡是我的,兒童餐是太宰治的。
這男人的心理年齡可能一直停留在五歲吧, 反正我看他吃得蠻開心, 拿著迷你的小勺子挖玉米杯中的玉米粒吃得可香。
“千夜要來一口嗎?”太宰治見我一直盯著他的兒童餐,自以為十分“善解人意”地舀了一勺玉米, 伸到我鼻尖底下,“張嘴,啊——”
我沉默了兩秒, 試圖拒絕他的投喂, 但因為玉米粒真的很香,我沒能忍住,就著他的勺子吃了一口。
“甜欸。”我舔舔唇角,可惡,搞得我也好想去買兒童餐,看起來好好吃, 還有小玩具。
不可以,我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才怪!我還差幾個月滿十六歲,兒童餐我來了!
“請給我一份兒童餐,還有小木乃伊掛件。”我用M記的宣傳單遮住半邊臉,扭過頭不敢看收銀姐姐。
嗚嗚,好丟臉,明明是做首領的人了,怎麼能如此不顧體麵……等等,聽著就像森鷗外是個體麵人一樣,和狂熱的幼女換裝秀愛好者比起來,吃份兒童餐分明體麵地不得了,我作甚要感到羞愧?
想到這裡,我立刻挺直了腰背,帶著一身凜然正氣,理直氣壯地接過我的小玩具。
小木乃伊掛件,內含小零件,適合三到五歲幼齡兒童,小於三歲的兒童請在家長的陪同下玩耍。
我認真地看了看說明書,喲西,很好,我今年三歲半,卡得剛剛準。
等我端著餐點回來的時候太宰治已經吃完了他的兒童餐,正對著我還沒開封的雙層牛堡虎視眈眈。
我就說你一個成年人吃兒童餐怎麼可能吃飽,拿去吃吧,不要用那種可憐的目光看著我,就像我虐待你不給你飯吃一樣,搞清楚誰才是監護人啊無用的大人!
“千夜的這一份為什麼有布丁?”太宰治咬了一口漢堡,腮幫鼓鼓地說。
“因為我比較可愛,收銀姐姐格外送了我布丁。”我吸著可樂含糊不清地說,“作為交換我把太宰先生的郵箱給她了,怎麼樣,很劃算吧?”
太宰治對外的郵箱有好多個,這個專門用來應對他的“紅顏知己”們,他自己從來不看,但我偶爾會登錄瞟幾眼,滿屏幕或狂熱或含蓄的情話,摘抄幾句用在作文裡還蠻加分的。
國文老師:安和同學對求而不得的懷春女性的心理描寫十分擅長,她過去一定有過一段刻苦銘心的愛情吧。雖然早戀不好,但如此細膩的少女心事真是難得一見,讓我也不禁多愁善感起來了呢。
“這樣嗎?那麼這份布丁也有我的份哦。”太宰治接受良好地點點頭,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微微張嘴,“我也要吃,啊——”
幼稚的要命的舉動,但長得好看的確占便宜,隔著一道走廊我都能感受到幾個店員姐姐恨不得瞬間魂穿我的火熱視線。
你要吃就拿去吃嘛,我把布丁推給他,意示他自己隨意。
太宰治不依不饒,保持著累人的張嘴姿勢,尾音拖長,一副要和我耗死在這裡的樣子。
我服氣了,您的手隻是為了賣萌而長的嗎?怎麼乾不了一點正事,吃東西還要喂到嘴裡,過分了啊。
我一邊在心裡激情辱罵幼稚的監護人,一邊受不了太宰治期待得閃閃發光的眼神,妥協地舀了一勺顫顫巍巍搖晃的布丁,喂進他口裡。
“啊嗚啊嗚。”太宰治雙手托腮,認真地吃掉那勺布丁,乳白色的牛奶沾到他淺淡的唇上,被舌尖一舔而過,留下一道淋淋的水痕。
我瞥了他一眼,遞過去一張餐巾紙,事不關己地低頭去咬自己的漢堡。
趕緊吃完吧,要趕去上早自習了。
“千夜醬~”正在我低頭專心吃飯的時候,對麵坐著的太宰治又開始作妖,“我們交換掛件好不好?”
“嗯?”我發出一個疑問詞,兩個掛件不是一模一樣的嗎?交換又有什麼意義?
“換嘛換嘛。”太宰治把他的小木乃伊伸到我的眼前晃啊晃,“不覺得很浪漫嗎?像交換定情信物一樣。”
“不覺得。”我直白地說,“沒有人會把M記兒童餐附贈的玩具當作定情信物。太宰先生,你很無聊嗎?如果困了的話,吃完就趕緊回去補覺吧,不要大白天去酒吧了。”
聽到我的話,太宰治像被戳破的氣球,一下趴倒在桌子上,自下而上幽怨地看著我,仿佛在看某個吃完就跑的負心漢。
男人的心,海底的針。
我在對麵火辣辣的目光中幾口吃完漢堡,心累地歎了一口氣,取出我的小木乃伊遞給太宰治,“好的好的,我們交換吧。”
“晚了。”太宰治冷酷地說,“我改主意了。”
行叭,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從善如流地收回手,繼續吃我的薯條。
以我多年玩galgame的經驗,先前的場景可以自動代入傲嬌任性大小姐與活潑主動小青梅兩種人物設定,優秀的玩家要懂得正話反聽和反話正聽,如果一味被女孩子牽著鼻子走,最後隻會打出遺憾的友情CG。
按道理,我現在應該去哄生氣的嬌嬌,但我就不,優秀的貓貓飼主會明白凡事不可過多溺愛的道理,過度的妥協隻會造就一再的得寸進尺。
太宰治,你是一個成年男人了,你要學會自己哄自己才行。
“我吃完了。”我最後喝光可樂,將書包甩在肩上,向太宰治告彆,“我去上學啦,太宰先生,放學見。”
話音一落,風一般的少女原地消失,隻留下悠悠打旋的落葉,透過玻璃窗落進太宰治的眼中。
他學著千夜的樣子咬住吸管,可樂發出滋滋的聲音,杯中的冰塊爭相碰撞爭奪著狹小的空間,反而很難好好喝一口飲料。
“什麼嘛,根本喝不上來。”太宰治不滿地鬆口,目光轉向窗外,眼裡逐漸染上幾分無趣和倦怠。
好無聊啊,叫上織田作去喝酒……但是太早了,現在開門的幾家酒吧的酒水都不如人意,去了也隻會掃興。
“為什麼千夜不會感覺無聊呢……”太宰治撐著臉自問自答,“因為她要去上學,還要去臥底,認識很多人,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用忙碌來讓自己充實起來嗎?也對,她的目標一直那麼清晰,一往無前地走下去就好。
“但是啊,明明前幾個月還不是這樣的。”
還在港黑的時期,她明明和自己一樣,是人群中孤獨的小怪物。
陽光和開朗都是披在身上的表皮,因為異能力的作用,千夜對朋友的選擇挑剔到幾乎苛刻,她一邊渴望逃離黑暗的死寂,一邊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每一個試圖接近她的人,像被拋棄過一次的野貓,在雨夜豎起渾身的毛,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太宰治撿到了這隻年幼的小貓,他們一起縮在小小的紙箱中舔-舐傷口,流浪已久的黑貓教會小貓生存的技巧,教導她如何捕獵,如何在殘忍冷漠的世界中生存。
小貓聰明極了,她無師自通了人類的法則,在黑貓把自己關在紙箱中不願出來的時候,她叼來食物和鮮花,帶回清晨與秋葉,將斑駁的色彩藏進他們的小窩,喵喵叫著為他講一個蜻蜓和葡萄的故事。
誰不喜歡可愛的貓貓呢,貓貓也喜歡熱鬨的人群。長大一點的小貓不再整日呆在紙箱中,她每天很早離開,很晚回來,身上逐漸帶上不同人類的氣味,蜻蜓和葡萄的故事也變成她與彆人的羈絆趣事。
而黑貓還蜷縮在小小的紙箱裡,小貓用尾巴卷住他的爪子,試圖帶他去看一看自己的新版圖。
“喵,這些都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小貓尾巴直甩,驕傲地說,“那些兩腳獸都拜倒在吾輩的爪下,吾輩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允許他們摸一摸吾輩的毛毛。”
可是,以前能碰到你而不被狠狠抓出一道血痕的不是隻有我嗎?
說過那麼多次的最喜歡我,為什麼又要把我丟下呢?
隻在排行榜中占據頂端有什麼意義,屬於我的東西不是照樣被分走了嗎……哪怕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愛,不也是從我這裡奪去的嗎?
——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小木乃伊掛件在指間搖搖晃晃,雖然是同款的玩具,卻因表情的不同有所區分。商家一向會玩這種把戲,用集齊全套來誘惑顧客買下更多無用的附屬品。
他的小人有一張哭哭的臉,而千夜的是大笑的表情。
“想拿哭泣交換笑容,真是卑劣的做法。”太宰治對小木乃伊說,“擅自把自己的情緒強加給彆人,討厭透了,無理取鬨的貓貓最終也隻會得到被拋棄的命運。”
“我還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呢?明明無論怎麼看,千夜好像把一切都給我了,就算是她在意的不得了的東西,隻要我願意開口討要,她最終還是會妥協的。”太宰治伸手戳了戳小人的肚子,把它戳得一搖一晃。
“對我那麼好……是因為我對她也好——會得出這樣的理論,連我也會感到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