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上顯示著“陳浩然”仨字兒,這次他沒來得及撤回一步,葉景鑠就已經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他。
葉景鑠左手快速摁了鎖屏,屏幕的光湮滅前,右上角的直播人數停留在1997。
直播結束。
“越舒?”
“對不起,剛才門是被風吹關的。”越舒誠懇地承認錯誤,“其實我一直都在……”
“……”
*
養生茶事件過後,越舒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葉景鑠。
說他躲著,可群體活動卻都照常參加,有葉景鑠在的時候他都沒刻意缺席。
可要說他沒躲,每次要有他和葉景鑠即將單獨相處的時候,他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過去,完美避開。
十月中旬,越舒接到他姐的電話,說要和李文清帶著彤彤來看他一趟。
越舒興奮地同時,皺眉道:“姐夫就彆來了吧,他工作不是很忙嗎?”
他姐笑著說:“你姐夫這次可專程為你調了班兒,說你一個人在那邊他不放心,特意過來看看你。”
越舒嘟囔道:“誰用他看……”
他姐聽見了,佯怒道:“越舒!”
“行行,來就來吧。”越舒順著他姐,說:“姐,你到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去車站接你……”
越舒事先跟寢室的幾個人打了招呼,不過葉景鑠的反應卻有些迥異,尤其提到彤彤時,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葉景鑠的手好像在顫,極力壓抑著什麼情緒一般。
難道葉景鑠不喜歡小孩兒?
越舒有些猶豫,到時候葉景鑠要是受不住,他就不帶著彤彤進屋,和他姐出去找家餐廳坐坐也是一樣。
*
他姐帶著彤彤來學校的那天,正好趕上下雨。
越舒出來時,天空轟隆隆作響,雷聲不斷,雨點兒三三兩兩地掉下來。
越舒臨走前,葉景鑠給他拿了把傘,說是以防萬一。
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他遠遠地看到他姐姐懷裡抱著個繈褓,滿麵容光地叫他,旁邊站著李文清,朝他揚著手臂。
越舒眼前一亮,撐著傘跑了過去。
“哎呦你慢點。”他姐姐楊嵐趕忙扶住他,笑著上下打量越舒,溫柔地嗔責:“你說你,還是這麼莽莽撞撞的。”
越舒抹了把額頭上的水珠,笑得燦爛,他願意聽他姐說他,越多說越高興。
李文清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道:“越舒又長高了?”
越舒眼裡閃過一絲厭惡,卻很快斂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你學校是不是有課?”楊嵐擔憂地說:“這麼出來老師會說你吧?”
越舒擺擺手,“哎,哪有什麼老師,我們就一個輔導員,一年頂多就能見著兩三次麵,沒人管。”
越舒高興地搓搓手,探頭說:“快讓我看看彤彤。”
楊嵐無奈地笑了笑,調整著姿勢把被沿揭開,露出彤彤圓乎乎的下巴和藕節似的手臂。
彤彤有些胖,看著肉乎又健康,兩三個月的寶寶頭發仍有些稀少,越舒看著她圓溜溜水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像是發愣了一會兒,隨即咯咯地笑了起來。
越舒心都要化了。
他從沒這麼近距離接觸過這麼幼小的小生命,一想到這副小小的軀體裡,有一顆心在砰砰跳動,正如他的一樣,越舒就覺得神奇又激動。
楊嵐也笑了,逗著小寶寶,說:“彤彤一看著小舅就笑呢。”
越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肉乎乎的小手,果真軟的不像話。
“越舒,咱們先出站口。”李文清打斷他們,勸道:“這裡是風口,彆著涼了。”
“嗯,好。”楊嵐說,“外邊雨下得很大吧,附近有賣傘的店嗎?”
“沒事,我帶傘了。”越舒揚了揚手:“你們先撐著,慢點兒走,我去攔輛出租車。”
“哎越舒,等等!”他姐攔著他,把人拉了回來,“淨亂來,你明天還要上學,淋感冒了怎麼辦?”
她把彤彤抱給李文清,把傘撐開遞給了越舒,說:“你和文清先撐一把,我去打車就好。”
“姐!你等等……”越舒剛要去追,卻突然被拉住了手腕。
李文清抱著孩子,把越舒拉進傘簷下,說:“讓你姐去吧,她一個人沒事兒。”
越舒拳頭一緊,猛地甩開他的束縛,眼裡的警告意味不加掩飾,說:“李文清,我叫你一聲姐夫,是看我姐麵子,你記住自己的身份,作為一個丈夫應該做什麼,還需要我來提醒你嗎。”
越舒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跑進雨裡,隻留給李文清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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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到學校時,雨已差不多停了。
越舒提前向阿姨打了招呼,刷門卡,帶著一家三口到了樓上。
進屋時,幾個人紛紛站起身,禮貌地向楊嵐和李文清打招呼。
楊嵐手裡抱著繈褓,被角被折下一隅,露出彤彤肉乎乎的臉蛋,嘴裡含著什麼,好像在吃手手。
葉景鑠就站在對麵。
越舒深吸口氣,仔細觀察著葉景鑠的表情,生怕出什麼突發狀況,他好趕緊帶著姐姐他們走人。
當越舒發現葉景鑠表情異樣,眼圈發紅,手也隱隱顫動時,他眼看不對勁兒,連忙走過去,把葉景鑠拉到陽台,關上門。
這還是他與葉景鑠單方麵的冷戰以來,倆人第一次離這麼近說話。
越舒觀察他的變化,擔憂地說:“你是不是挺不住了?”
葉景鑠有些詫異:“什麼?”
越舒無奈地搖搖頭,做出一個“我懂你”的表情,“不要再強撐了,我能理解你。”
“?!”葉景鑠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追問道,“你理解什麼?”
越舒拍了拍他的肩,予以理解和同情,“我知道見到彤彤容易讓你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但你要相信,不論是你,還是我,都要經曆這種過程,提前打預防針總是好事。”
葉景鑠突然伸手勒住他的腰,把人圈了過來,激動道:“……你都想起來了?”
越舒慌了,那啥,這、這也太近了,再使點勁兒都能親上嘴了。
他往後縮了縮,禁錮他的力道卻一點沒鬆,完全徒勞,越舒磕巴了:“你、你怎麼這麼激動,還上手了……”
越舒往屋裡張望了一眼,更忐忑了,“我、我姐還在屋裡呢,你要是想打架彆挑現在啊,有種等我不拖家帶口一身輕鬆的時候……”
越舒沒想到怎麼就把葉景鑠惹毛了,非要現在跟他單挑,先不說地方寬敞問題,就算他姐不在,他也不保證自己打的過葉景鑠,畢竟體型差距擺在那兒。
真要是被揍個鼻青臉腫的大熊貓出去,他還有什麼顏麵見人啊,挖個坑跳進去把自己埋了得了。
越舒拍了拍他肩膀,催促道:“先出去……以和為貴,先出去再說。”
葉景鑠這才鬆開了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深不見底。
越舒讀不懂其中的情緒,隻覺這人今天太不尋常了,他也沒說什麼啊,怎麼一點就著了呢。
倆人從陽台出來,蘇杭和陳浩然正圍著彤彤逗她,陳浩然花樣多,又是做鬼臉又是發出各種怪聲,給彤彤逗的咯咯直樂,鼻涕泡都笑出來了。
越舒垂頭喪氣地從陽台回來,後邊跟著葉景鑠,倆人表情就跟外邊的陰天似的。
楊嵐溫和的聲音催促他:“越舒,你去哪兒了?快來幫我抱著彤彤,我手都酸了。”
“啊?我……我嗎?”越舒猝不及防被點名,都有些結巴了,連忙拒絕:“不行,我不會抱小孩……”
楊嵐笑了,把彤彤輕放在越舒的手肘上,伸手幫他矯正:“彆這麼僵硬,來,這隻手高點,這裡扶著底下……”
越舒抱著彤彤,感覺到沉甸甸的重量壓上手臂,是一種特殊的很奇異的感覺。
小家夥很乖,被越舒抱著也不哭不鬨,水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瞅著四周。
葉景鑠站在旁邊,一動沒動。
越舒抬起頭,看著葉景鑠的表情,有些猶豫地把寶寶抬高了一點兒,“你……看看?”
葉景鑠一怔,似乎有些猶豫似的,視線落在彤彤身上。
在葉景鑠詫異的目光下,彤彤眨了眨眼睛,像是專注地盯著他一樣。
突然,從繈褓裡伸出一隻小手,懸在半空,朝著葉景鑠伸過去。
“……”
越舒搬了個小凳坐在走廊,旁邊躺著把孤零零的展開的傘,半人之高,像陪他作伴似的。
門外出來個人,也拿了個小凳,挨著他坐下。
越舒側目瞅了一眼,發現是他姐。
“我們小越舒一個人在這兒乾嘛呢?”他姐撐著下巴,溫柔地看他:“可憐巴巴的。”
“誰可憐了。”越舒一撇下巴,悶悶的鼻音說:“裡邊人太多,憋得慌,我出來透透氣。”
“是嗎?”楊嵐忍著笑,“怎麼跑到廁所邊上來透氣了,想加點味道嗎?”
“姐……”越舒小聲嘟囔道,“都當媽的人了,還總逗我…”
“當媽怎麼了?當了媽我也還是你姐。”楊嵐說:“隻要我一天活著,你就甭妄想讓我不管你。”
越舒終於看向她,皺眉說:“姐,你說什麼呢,活不活著的,我還等著給你養老呢。”
“喔?是嗎?我們家小越越長大了呀。”楊嵐揉了揉他的頭發,“你啊,踏踏實實的,彆讓我操心我就滿意了。”
越舒垂著眸,沒說話,小表情很是幽怨。
“怎麼了?”楊嵐歪頭,“沒抱夠彤彤?我去把她抱來……”
“哎哎!”越舒連忙拉住她,“姐,裡邊正樂嗬呢,你壞他們氣氛乾嘛。”
楊嵐了然,“你就是因為彤彤不讓你抱才鬱悶?”
“要光是不讓我抱還好點呢。”越舒垂著腦袋,悶悶的聲音說:“她隻讓葉景鑠抱,我一碰她就哭。”
又說:“葉景鑠一抱她,她樂得跟開花了似的,也不知道到底誰是他舅。”
楊嵐忍不住地笑:“不光是你,彤彤連我們現在都不讓抱了,隻讓葉叔叔抱。”
“姐,你還笑得出來……”越舒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理解似的:“你孩子都要跟人家跑了。”
這語氣幽怨的仿佛他媳婦跟隔壁老王跑了一樣。
“是不是因為葉景鑠長得和善?”
“和善?”越舒蹙著眉,不可置否地質疑道:“他哪裡長得和善?”
“可能他不像你這樣……”楊嵐突然伸手摸向他的眉間,“天天皺著眉頭。”
“……”
“姐。”越舒突然嚴肅起來,道:“那個李文清,他真的對你好嗎?”
“越舒。”楊嵐蹲下身,認真地說:“不能這麼沒禮貌,他是你姐夫。”
越舒垂下眼簾,唇角凝重,交握的手不自覺地勒緊了,他說:“我知道。”
“還有,對你姐夫好點兒。”楊嵐揉了揉他耳垂,溫和道:“就算你再不喜歡他,可他也是你的長輩,是你的姐夫……小舒,你懂我意思嗎?”
越舒與她對視,看著她姐眼裡的沉寂和柔情,他遲疑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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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嵐帶著彤彤走後,越舒看著空蕩蕩的寢室,總覺得心裡缺了點什麼,也跟著被一並帶走了。
姐姐一走,葉景鑠的氣兒好像消了,似乎沒有再打算找他算賬的意向。
越舒鬆了口氣,同時心裡暗暗鄙棄,就算葉景鑠真找上門來,誰輸誰贏還說不準呢。
就算為了彤彤,為他不能白當這個舅舅,他也不能讓葉景鑠站著回去。
如此一來,他躲葉景鑠躲得更明顯了。
四個人上專業課的時候,越舒沒忍住,枕著胳膊睡了整整一節課。
下課鈴一響,越舒嘴上還掛著點口水,眼圈睡得泛紅,一睜眼,就看見蘇杭在旁邊,撐著胳膊盯著他。
“……”越舒騰得坐起身,又忙用袖子抹了把嘴角,懵愣地說:“你……乾嘛啊。”
“沒什麼。”蘇杭把專業書塞進書包,“突然覺得你挺神奇的。”
“……”挺神奇的?
越舒迷迷糊糊的,直到回宿舍也沒明白是什麼意思,他轉念一想,蘇杭那麼盯著他,是不是看他不順眼啊?
蘇杭難道是想伺機找個機會揍他一拳,這次差點得手,可沒料到自己突然醒了,所以說自己神奇?
他在寢室裡都混成這樣了嗎??
……
夜裡,越舒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覺。
他下床拿了手機上去,望著手機屏幕,忍不住點開他姐的界麵,嗒嗒輸進幾個字兒。
“姐,我想你了。”
手機微微一震,很快就回了:“這麼快就缺錢了?”
“……”他姐心裡,他就是這麼淺薄的人??
“不是……我不缺錢。”越舒臉頰被屏幕的光亮映著,他眨了眨眼睛,猶豫地組織語言:“就是我室友,他們有點…奇怪。”
“怎麼個奇怪法?”
這回又給越舒問住了,他怎麼回答,總不能說他倆一個是愛好女裝癖的絕世人妖,另一個是百年一遇的深度潔癖吧。
他想想今天葉景鑠要抬手揍他的情景,又想起蘇杭嫌棄他說討厭他的神情,越舒神色凝重,不知如何繼續在這殘酷的寢室裡夾縫生存。
他每天都在挨揍的邊緣上試探,這事兒絕對不能讓他姐知道。
越舒認真地打字:“他們鑽研領域太過前衛,我思想層麵跟不上去。”
那邊很快就回了:“說人話。”
“……”,越舒打字時有些挫敗,“我跟他們相處不來。”
他也納悶,自己怎麼突然就混成這樣,高中那時候他還是個人見人愛的香餑餑,怎麼就一朝淪落,變成了孤苦伶仃的小孤僻呢?
“我帶彤彤去你那兒的時候,他們不是跟你相處的不錯嗎?”
越舒鬱悶地打字:“那隻是表麵上的和諧。”
姐姐那邊沉默了幾分鐘,又發來一行字:“三個都合不來?”
越舒抿著唇,擠著眉回:“也不是,有一個還挺好的。”
“好好珍惜那個。”他姐利落地補充:“剩下兩個也不許翻臉,儘量緩和關係,還要共處四年,記得寬容。”
越舒撓了撓頭皮,隻覺一個腦袋三個大,道理他都明白,隻是望著屏幕,不知道回什麼了。
夜裡,越舒做了個夢。
他夢見他心儀的小姐姐來寢室做客,坐在他書桌前,身姿溫雅地看書。
小姐姐個子很高,一身白裙,唇紅齒白長發柔順,同時惜字如金,隻是溫柔地看著他,竟是有些熟悉。
一切都歲月靜好,越舒心馳神往,企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
突然,身後出現一人,凶神惡煞。
仔細一看竟是蘇杭。
蘇杭手裡拿著拖把掃帚,臉上還戴著口罩,表情像要吃了他:“臟成這樣,還有時間泡妞?”
越舒如臨大敵,沒等說話,蘇杭握住他手腕:“趕緊跟我掃除去!”
越舒心裡咯噔一聲,不住後退一步,卻差點跌倒,所幸腰被摟了一下,才止住踉蹌。
背後一股涼氣,越舒心裡大叫不好,可眼睛卻沒忍住好奇,轉頭看去。
那小姐姐一撩頭發,假發竟同時跟著掉落下來,身上的白裙消失不見,變成亮麗的紅色長裙,露出肩胛結實的肌肉。
越舒視線上移,不知不覺那臉竟換成了葉景鑠的模樣。
葉景鑠嘴角微微上翹,盯著他的視線意味不明。
越舒倒吸一口冷氣,轉身要跑,那人卻突然站起身,將他抵在臂彎中,純男性的嗓音低沉道:“聽說你想泡我?”
“!!!!!”
越舒猛然驚醒,滿頭是汗。
他喘了幾口氣,心仍然砰砰直跳,這夢太可怕了,從細節到整體,簡直像真的一樣。
宿舍裡仍是一片漆黑,不遠處有蘇杭均勻的呼吸聲,陳浩然睡得酣暢淋漓,鼾聲震天。
越舒鬆了口氣,腦袋重重地躺回枕頭上。
閉上眼睛,沒過多會兒,他突然隱約感覺被子在動。
越舒微微蹙眉,不舒服地扭了扭身。
被子仍在動,什麼東西慢慢往上,貼著他的胸膛。
越舒猛地睜開眼,他身前的被子竟鼓出來一塊,胸膛被不重不輕地壓著,越舒想往後躲,卻被一隻手握住了手腕,壓在身側。
“!!!!”越舒瞳孔一縮,心跳霎那間停了半秒,隻剩下失了節奏的呼吸。
越舒嚇了一跳,音節還沒發得完全,隻覺那人的嘴唇靠過來,呼出的熱氣噴灑在他的耳邊和側臉,隻聽葉景鑠輕聲道:
“還生我的氣嗎?”
作者有話要說: 咕嚕!——自己捉個蟲,前文小葉子每天一次直播打錯了,應該是一周一次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