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舒生平第一次被小龍蝦淹沒。
地上泥濘不堪,還有不知被什麼汙染了的泥水,浸透了衣衫和褲子,他心心念念護著的球鞋,此時被泥沾染得慘不忍睹,彆提有多狼狽。
可越舒卻無暇心疼,身後的視線有形一般地投過來,越舒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捂著老板的嘴把人拽到桌子後邊。
老板瞪著眼睛,嘴裡沒閒著,指向地上:“我的蝦!……唔@&#*”
越舒急得捂住他的嘴,“我賠你,賠你行不行?你小點聲兒……”
“哎呦,那邊怎麼了?”老板娘抬頭張望。
葉景鑠收回視線,嘴角默默漾出一抹笑意,說:“我被人跟蹤了。”
“啊?”老板娘詫異地往那邊看,說:“光天化日的這麼多人在還敢玩跟蹤?我幫你報警!”
“不用、不用……”葉景鑠攔住她,臉上還是掩飾不住的笑容,“不用報警,他是我男人。”
老板娘以為自己聽錯了:“……??”
葉景鑠問:“這裡賣魚缸嗎?”
老板娘‘啊’了一聲,說:“我們這裡買金龍魚的都免費送缸,不過如果你需要幫運回家,需要交運送費的。”
葉景鑠點了點頭,當場付了錢。
越舒沒見那邊有動靜,也沒聽到愈近的腳步聲,他緩緩鬆了口氣,把大叔給放開了。
光頭大哥喘著粗氣,指著他說:“你得賠我蝦!”
越舒筋疲力儘地靠在桌子背上,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狼藉,說:“我再加一百,你這兒有沒有能穿的衣服?”
大哥:“……”
葉景鑠搭著運送工的車回校了。
越舒仍在海鮮市場與大哥周旋。
越舒說:“六十一斤?!”
光頭大哥摸了下腦袋,目光心虛地移到遠方,“小龍蝦市價本來也不便宜,再說這些都是最新鮮的,今早剛送來……”
越舒說:“它們掉地上了,不是乾淨的蝦了。”
光頭大哥:“我可以幫你涮涮!”
越舒轉身要走。
“等等!”光頭大哥忙把人拉回來,“四十二一斤,不蒙人不講價。”
倆人開始蹲著,滿地撿龍蝦。
越舒到學校時,上身穿著大了一號的棉質背心,下身漁民標準寬鬆褲,發型也亂了,原本白皙的臉頰臟兮兮的,手裡拎著個麻袋,活像逃荒的。
過路的年輕學生紛紛側目,以為哪家餐廳招來送貨的年輕漁民小哥,長得怪好看的。
甚至有大膽的女孩走過來,向他要微信扣扣號。
越舒擺了擺手,莫得表情說:“抱歉,買不起手機。”
女孩們:“……”
越舒想了想自己現在這形象,決定先去食堂,把這一兜該死的小龍蝦炒熟。
食堂大媽:“進貨的?”
越舒:“……”
越舒說明來意,遞給了大媽一張五十的,又眼看著大媽找給他四張十塊的。
越舒突然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溫暖。
回寢室的路上,越舒拎了十多盒爆炒小龍蝦,滲著秋意的冷風鑽進毛孔,他袒胸露懷,凍的鼻涕泡都要出來了。
回想起今天的經過,越舒沮喪無比,本來是想幫葉景鑠解決問題,結果自己反倒搭進去七八百,關鍵還沒幫到葉景鑠。
這麼一味地隱藏反而沒見效果,越舒攥了攥手心,決定改變一下策略。
寢室門砰得一聲開了。
門外走進一人,手裡拎著無數飯盒,一身漁夫打扮,烏茸茸的頭發有些淩亂,臟兮兮地站著。
葉景鑠和蘇杭眼睛突然直了。
越舒下意識看向葉景鑠,發現那人除了目光有些灼熱,似乎並無異常,大概是沒發現自己跟蹤他。
越舒鬆了口氣,有點不好意思地撓頭,歉意跟蘇杭說:“蘇杭,不好意思啊,我去海邊逛了一趟,身上有點臟。”
蘇杭倒吸了口氣,努力把落在越舒白皙的胸膛和背心裡時隱時露的粉紅那啥的視線收了回來,意外地沒發火,他咳了一聲,隻說:“彆忘了洗澡。”
“……好。”越舒沒挨罵,竟有些受寵若驚。
陳浩然走了過來,詫異道:“小老弟,你這是去哪個糞坑裡滾了一圈啊,嘖嘖,這臭的……”
這回給越舒說炸毛了:“你丫好意思說我,有你那三周不洗的襪子臭嗎!”
越舒氣得抹了抹身上的灰,張開手臂,要過來強抱陳浩然。
陳浩然驚恐地往後推,一閃身躲開了。
越舒沒來的及刹車,猝不及防撞進一個結實的胸膛裡,沒等他鬆開手,身上突然披上了一層外套。
葉景鑠磁性的聲音響起,離他耳邊極近:“從哪兒弄的衣服,不冷嗎?”
越舒心臟猛地一跳,炙熱的體溫透過幾層布料傳過來,他細軟的睫毛不住地顫。
這姿勢……就好像他被摟進懷裡似的。
越舒臉上發燙,又不自覺地心虛,怕葉景鑠知道自己跟蹤他的事,連忙退出來:“……不冷,我這身是特意買的,換種風格,花了一百塊呢。”
這一百塊倒是實話。
陳浩然皺著鼻子說:“給我一百讓我當抹布用,我都嫌棄。”
他又吸了吸鼻子,“哎,怎麼有股小龍蝦味兒?”
越舒壓著火氣:“我買了十多盒,給大家當夜宵。”
陳浩然眼前一亮,“小越越,哥哥沒白疼你……”
越舒冷酷的眼睛看著陳浩然,“沒你份兒。”
*
夜裡,越舒蹲在陽台,看著魚缸裡慢慢遊動的金龍魚,它體態碩大扁長,鱗片整齊,暗色的水中仿佛真的金光閃耀,悠然煥發。
買這個當寵物,葉景鑠直播一次掙得回來嗎?
金龍魚風水有講究,他曾經聽他爸跟親戚炫耀過,俗話說金龍魚屬金,乃祥和之勢,助人交往,左右逢源,催財聚寶,而金龍魚風水中,最大的功能就是添財添祿。
這也更說明了,嗯……葉景鑠,缺錢。
其實他從之前就開始疑惑,葉景鑠很多習慣都不像這個年齡段的人,比如他會泡連他爸都不會泡的養生茶,比如他會穿五指襪,在腳底貼暖貼,養生功力堪比老爺子轉世。
白瞎葉景鑠那麼好看,不知道喜歡他的那些妹子知道這些又會是什麼反應,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和葉景鑠成了朋友,倆人聊天會不會有代溝啊……
他正對魚發呆,窗戶門開了,一個身影走到他身後,挨著他蹲下了。
越舒側頭一看,是葉景鑠!
越舒呼吸一緊,隻覺血液騰騰往腦門上流,心裡湧上一絲異樣的感覺,但他又表達不出來,就是莫名有些緊張。
越舒喉結動了動,手指硬硬地戳著地麵,窗外柔和的月色透過玻璃,灑在兩人的臉頰上,像鍍上了一層銀亮的光輝。
越舒怕冷場,努力想著話題,他咳嗽了一聲,說:“今晚的月色真美。”
葉景鑠眉目一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嗯。”
越舒抿緊唇,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勁。
葉景鑠打破沉默,問:“睡不著嗎?”
“啊……”越舒眨了眨眼,忍不住說:“你怎麼想到買金龍魚呢?”
葉景鑠看了眼魚缸裡的魚,說:“招財?”
越舒暗暗點了點頭,校草家裡真的窮,妥妥沒跑了。
越舒抬眼,看見淡淡的光亮映在他俊逸的側臉,被勾勒得線條分明,深邃而陰柔。
這是越舒第一次看彆人的側臉看到愣神。
“終於不躲我了?”葉景鑠突然說了一句,目光一轉,與他對視。
他眸色很淺,平日裡習慣抿成冷淡一線的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含著笑。
越舒聽見胸腔裡砰砰直跳的心臟,他鼻翼輕輕吸了口氣,竟是說不出話來。
葉景鑠放在缸緣的手指微微彈動,他說:“是我穿女裝嚇到你了?”
“沒事,你也是逼不得已嘛。”越舒連忙擺手,為了緩和氣氛,他還特意補充了一句:“過去那麼久,你不提你穿過裙子我都忘了,哈哈哈……”
“……”他抬眼去看那人的表情,發現葉景鑠竟然沒笑,尷尬。
越舒馬上收回了笑容,嚴肅地盯著魚缸。
氣氛陷入詭異的沉默,越舒儘管坐著,身上每條神經每個細胞卻都繃得死緊,不自在得要命。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才緩緩開口:“有時候我以為你想起來了。”
越舒一怔。
那人語氣裡竟有些淒涼,葉景鑠垂著眸,苦笑道:“或者這些是我死後的幻想,眼前這一切,還有你,都是假的,是老天用來折磨我的循環。”
越舒眉梢慢慢僵住,聽得一頭霧水。
他琢磨了一下這個話,葉景鑠的意思可能是,他家裡原來太窮太淒慘,如今憑借自己的努力奮鬥,終於考上理想的大學,完全顛覆了原本艱難的日子,校園生活太美好,讓他懷疑眼前一切的真實性。
越舒有些心酸,再苦再難的日子雖然他都體驗過,如今堅持下來,當初的痛苦卻依舊感同身受。
他伸手安撫似的,輕輕摸了摸他的肩,“當然是真的,所有不幸都過去了,你要珍惜眼下。”
葉景鑠瞳孔微微一擴,突然握住他的手。
越舒輕歪頭,“?”
葉景鑠手心不易察覺地顫,他深吸了口氣,像是把溢上喉頭的情緒咽進去了一般:“你說得對。”
越舒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嘛。”
葉景鑠指尖滾熱,修長的手指從他指縫中緩緩穿過,隨即握緊。
葉景鑠看著他,眼神裡隱蘊著一股無法忽視的堅定和風暴,他低啞的聲音說:“這一次,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不管用上多少年,我都會守著你,讓你平安度過餘生。”
越舒詫異地看著他,眼圈竟莫名有些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聽不懂葉景鑠在說些什麼,可每個字卻像被刻上了溫度,直鑽進他的胸膛裡。
越舒回過神,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說:“你…你說得太重了,咱們都是好哥們,互相照顧,用不著這麼客氣,再說其實我也沒做什麼……”
葉景鑠:“……”
“其實你…”越舒臉頰有些殷紅,“女裝也蠻好看的……”
“兩位是在……談戀愛嗎?”
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越舒嚇了一跳,抬頭就與陳浩然黑黝黝的眼眸對視在一處。
越舒抬起手,下意識朝陳浩然的臉頰拍了一下。
啪。
陳浩然嗷叫了一聲,捂著臉委屈道:“你怎麼突然打人啊!”
越舒轉過去,耳根有些紅了:“誰讓你偷聽。”
“我睡不著嘛,吃多了,躺著容易吐出來。”
陳浩然毫不客氣地闖進來,擠在兩個人中間坐下,他揉了揉胃,伴隨著一聲長嗝。
越舒:“……”
陳浩然心滿意足地圈住越舒脖子,真誠地說:“謝謝你,小越越,我生平第一次吃小龍蝦吃到吐。”
越舒想想自己癟了的錢包,苦著臉點了點頭,“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