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兩人聽到響動,同時一僵,他們一轉頭,就看見越舒站在門口,滿目睜紅。
越舒一瞬間就明白了。
他牙關闔緊,額上的血管突突直跳,一股暴戾的情緒隱隱翻湧,這幾個字像是把牙咬碎了吞進去的愜恨,以至於聲音都有些抖:“李文清,你在做什麼。”
“越……越舒?……”
李文清也蒙了,他沒料到越舒能在這個點兒回來,他、他不是上學去了嗎?
李文清站定,慌亂地整理自己的衣服,他拍另個男人的背,佯裝鎮定地說:“你先回去。”
另個男人拎著外套,慢慢走到門口,身形一偏,想繞過越舒出去。
越舒感覺氣血翻滾,眼中蘊藏著憤戾的風暴,像一頭炸了毛的獅子,沒等那人出去,越舒一轉身,瞄準了那人的肚子,狠命地踹了過去。
男人猝不及防地踹倒在地,他痛叫一聲,李文清見狀連忙過來拉他,“越舒,咱有話好好說,姐夫可以跟你解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越舒紅了眼睛,沒等李文清吐出下個字,他一拳猛地輪在他的麵門,連帶眼鏡一起摔落在地。
李文清感覺自己半邊臉都失去知覺一般,又酸又漲,疼痛反而都不明顯了。
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沒有威脅的少年,能有這麼大的力氣。
李文清砰的一聲,狼狽地摔到在地,他沒等有喘氣的餘地,越舒已經厲風般跟著衝了過來,死死摁住他的脖子,拳頭生風般一下一下砸落下來。
越舒聲音還透露著少年的稚銳,每個字卻都咬著牙含著血似的,他說:“你騙我姐,你他媽竟敢騙我姐!”
越舒那時候個頭還沒竄到175,在普遍的男生裡並不高大魁梧,可這一下下的拳頭卻跟拚了命似的,不一會兒李文清臉上就掛了彩。
李文清抬手,胡亂地攥住越舒的拳頭,“越舒,你冷靜一下,彆打了,咱們好好談談!”
越舒已經紅了眼睛,破口罵道:“你這個傻逼人渣也配跟我談!你也配!”
李文清眼看情況沒法控製,突然攥住越舒的手腕,“越舒!我是你姐夫!”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完,似乎把越舒的情緒激發到一個新的高度,越舒闔緊牙關,手心都在隱隱地顫:“去你媽的姐夫,你這個死同性戀……你也配當我姐夫,就憑你這個人渣,也配娶我姐!”
“你冷靜一點!”李文清擋著他的拳頭,突然喊:“你想怎麼辦?告訴你姐嗎!你去告訴她啊,她已經那麼慘了,你看她能不能受得了這個事實!”
越舒愣住了,滲著絲絲血跡的拳頭垂落下來,血滴順著他的指縫滴落在地麵上。
李文清“忒”了一口,吐出嘴裡的血沫,他喘著粗氣,接著道:“我對你姐不好嗎?對你不好嗎?你現在能住這房子,你能吃飯讀書,不都是我供著你的?!”
越舒氣得臉色煞白,他伸手掐住李文清的脖子,狠戾地一字一頓道:“你是個同性戀,你騙我姐結婚,你一邊享受著她的好,一邊把你的情人領回家親熱,你怎麼有臉說你對她好!?”
李文清被掐的喘不過氣來,他一邊狠命掙紮,一邊去扣越舒的手,直到抓破了越舒的手,血跡順著縫隙流下來,越舒也沒鬆開。
“你現在……殺了我又……怎麼樣。”李文清兩眼充血地瞪著他,“你還是…不敢告訴你姐,早晚都要……息事…寧人……”
李文清趁越舒心裡掙紮的片刻,狠狠往後一掙,踹在越舒的腹部,促使那人鬆了手。
李文清劇烈地咳嗽起來,他蹣跚地走到玄關,喉結吞咽著血沫,臨走前他狼狽地擦了擦嘴角,心虛地對越舒說:“你最好當做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這不僅為了你好,更是為了你姐。”
越舒抓起櫃上裝飾的玉器,朝李文清狠狠砸了過去。
李文清迅速側過身,那玉器擦著他的耳邊,砸到身後的門框,嘩啦一下被砸了個粉碎。
李文清不敢多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並狠狠帶上了門。
越舒筋疲力儘地攤坐在地,看著客廳滿目的血跡和狼藉,一股徹骨的冷意從腳底蔓延至手心,明明正值熱暑,越舒卻如置身冰窖,那股名為絕望和憤怒的深淵近乎把他淹沒。
晚上,越舒沒回家。
楊嵐給他打電話,越舒坐在公園的公共座椅上,跟他姐慌說去同學家住了。
楊嵐跟他通話時語氣沒有異樣,還叮囑他要禮貌,彆給人家添麻煩。
越舒臨走前擦乾了地上的血跡,玉器的殘渣也收拾乾淨,不知道他姐發現缺了沒有。
越舒知道,李文清那個人渣有一句話說對了,即使他知道了真相,知道李文清是個同性戀,知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人渣,但他不能讓姐姐知道。
父母車禍過世後的日子,姐姐被迫讓自己從痛苦中振作出來,從大學校園輟學,應聘打工,接手照顧越舒的飲食起居,陪他複習陪他中考,讓一個二十多歲還未入社會的女孩承受這些,這幾年下來,其中的艱難和辛苦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如果讓姐姐知道,自己的丈夫騙婚,真相是他喜歡男人,眼前得來不易的幸福和家庭也是個殘酷的假象,一揭便破,她會怎麼辦?
越舒那年十五歲。
他實在不知道如何承受這巨大的變故,他兩腿蜷在椅子上,眼淚瞬間就爬滿了眼眶,他為他姐感覺不值,為李文清的所作所為而憤怒顫抖,他仿佛處在兩個不平衡的極端,沒人告訴他該怎麼做,整個世界都幫不了他,隻有他自己。
越舒第二天回家後,楊嵐圍著圍裙在廚房忙碌,他站在姐姐旁邊,欲言又止。
楊嵐瞅了他一眼:“又想幫忙啊?怎麼,學校缺錢花了?”
越舒嘴唇顫了顫,說:“沒有。”
說出口後,越舒才發現自己聲音啞的嚇人。
“哎呦,怎麼嗓子還啞了?”楊嵐轉頭看他,放下了手裡的活,走過來摸他的額頭,“也不燒啊,你咳嗽嗎?喉嚨痛不痛?”
越舒唇色泛白,搖了搖頭。
楊嵐說:“你是不是上火了,我給你姐夫打個電話,讓他待會帶些藥回來。”
“我沒事。”越舒垂下眸,目光移到地麵,“我可能就是……有點中暑。”
“同學家沒空調啊?”楊嵐嘴角含著笑,溫和地說:“夏天太熱,你姐夫會做解暑粥,等他回來,讓他給你做一碗,喝完會舒服很多。”
越舒嘴唇蠕動一下,喉嚨卻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
他說不出口。
即使眼前一切幸福景象都是假的,他也不想讓他姐麵對血淋淋的事實,即使是維持假象,他也要逼著李文清維持到底。
越舒想起李文清諷刺他的那些話,他如今吃的、用的、住的房子,全都是李文清的,越舒即刻向學校申請了宿舍,第二個月就搬去了學校。
楊嵐剛開始極其反對,說家裡環境好,去宿舍人多環境差,耽誤他學習。
可架不住越舒堅持,李文清意外的、沒在這件事兒上發表態度,楊嵐以為是越舒大了,正值叛逆期,想逃離家的束縛,出去住一住也是正常。
越舒離家的那天,李文清跪在他麵前,伸手向他保證,他以後會好好過日子,隻要他活著一天,他就會把那些心思埋在穀底,一心一意地對楊嵐好。
離越舒高考還剩五個月的時候,姐姐懷了李文清的孩子。
越舒登校後的第一個月,彤彤出生了。
……
往事曆曆在目,越舒深吸口氣,把李文清的短信一一刪除,拉進了黑名單。
他一再猶豫的決定,到此刻說出口反而更加艱難,越舒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是正確,也不知道這麼瞞著她一天、兩天,真的能瞞住一輩子嗎?
說到底,一切都還取決於李文清。
越舒歎了口氣。
如今他逃出了牢籠,脫離了李文清的束縛,他要努力賺錢,隻有自己擁有足夠的底氣和實力,即使某天楊嵐真的得知一切的真相,他也能成為姐姐和彤彤最堅實可靠的後盾。
*
臨近期中。
有幾門選修課麵臨閉卷考試,平日不甚擁擠的圖書館開始人滿為患。
這種氣氛同樣也渲染到了407。
蘇杭平時聽課,像化學那些非硬性的知識點基本全部熟知,葉景鑠不大聽課,但不知為什麼,那人竟沒有一點慌亂的神色,每天到寢室也不溫書,一考試卻輕輕鬆鬆穩坐第一。
但卻苦了越舒和陳浩然,倆人每天回寢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化學厚厚一本書,補筆記刷真題。
越舒一開始借來了蘇杭筆記。
可某日自己吃灌湯包時不慎嘣出湯汁,滴落在紙頁上,觸碰了蘇杭的底線,第二日,蘇杭從租借筆記改為了親身輔導。
“越舒,想什麼呢?”蘇杭緊挨著他坐在一邊,直勾勾地盯著他,手臂撐著腦袋:“動筆啊。”
“......”越舒捏著筆的手不令人察覺地抖著,本來就不會,況且這麼被盯著誰能寫的下去?!
蘇杭氣場太強,越舒挨著他,眼睛都不知道朝哪兒放了。
“不…不會。”越舒泄了氣地承認,“我上課睡著了。”
“這邊也想被輔導一下!”陳浩然嗷嗷直叫,表示不服,“蘇杭你這不是偏心眼麼,我也是你室友啊。”
蘇杭頭也不回:“讓葉景鑠教你,他是第一。”
“老葉待會要出去直播,沒時間管我。”陳浩然晃悠著椅子,嗞嗞作響,“我旁聽就行,旁聽,不會給你們當電燈泡的。”
蘇杭好看的眉梢帶上一絲笑意,似乎被取悅了,他往旁邊的位置拍了拍,說:“敢出聲就打死你。”
陳浩然揚起笑臉,爽快道:“謝謝你,小潔癖。”
蘇杭麵色僵住:“你叫我什麼?”
陳浩然笑容漸漸凝固,不小心當著麵把人家外號叫出來了,尷尬。
……
越舒豎直了耳朵,注意力早就被剛才那句“葉景鑠要出去直播”給勾走了。
葉景鑠要出去直播?
越舒想起酷拍上發布的最新一期任務:“鬼屋”。
夜裡十一點。
寢室裡一片黑寂,偶爾傳來幾聲刺耳的呼嚕聲,窗外有車輛的燈光一閃而過,映亮了屋裡的牆壁。
越舒拿出手機,點開酷拍,跳進了用戶注冊界麵。
他猶豫許久,輸入了手機號碼,點擊注冊。
注冊界麵並沒有繁瑣的驗證碼,也不用接收短信,隻是跳出兩個彈框,上麵顯示一行黑色的小字。
“請選擇以下任意一種身份,完成注冊。”
兩個彈框中,一個顯示是“觀看者”,另一個是“玩家”。
越舒遲疑片刻,伸手點了“玩家”,指尖微微泛涼。
相鄰的床鋪突然傳來動靜,越舒滅了手機屏幕,閉上眼睛裝睡。
葉景鑠扶著樓梯下去前,似乎停留了片刻,越舒即使閉著眼,卻感覺有股視線有形一般落在身上,熾熱又仔細。
“??”
越舒喉結顫了顫,腿腳杵在原地,僵硬地不敢動彈。
耳邊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越舒微微睜開一隻眼睛,看見葉景鑠披上大衣,右手攥著手機,擰動把手,開門出去了。
越舒騰得坐起身,蹬蹬踩著扶梯下去,他拿起掛著的大衣,裡邊還穿著睡衣睡褲,可他無暇換完,開門追著那人的背影跟了上去。
越舒也想好了,如果自己不親身體驗一下這個叫酷拍的軟件,連任務酬勞都不了解,就這麼冒然幫人,結果反而適得其反,不僅幫不了葉景鑠,自己還費時費力,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到達一樓時,葉景鑠已經出了大門,宿舍大媽再次鎖好門,手裡晃浪著鑰匙,臉色殘留著怒意,一副剛被吵醒的模樣。
越舒心往下一沉,這阿姨他認識,就是剛登校那天,罵他不是個東西的那個阿姨。
越舒後悔自己沒戴個帽子,他快速跑到阿姨麵前,嘴角發麻地說:“阿姨,您再幫我開下門唄。”
阿姨眉峰一凜,皺紋都擰在了一處:“你們當這兒旅館啊,想回就回想走就走!”
越舒不懼生死地說:“可剛才那位您都讓他走了……”
阿姨訓斥道:“人家有理由的,非走不可。”
越舒說:“我跟他一個理由!”
“她要去車站接女朋友。”阿姨上下打量他,“怎麼,你倆一個女朋友?”
“……”越舒暗罵葉景鑠怎麼非想出個這麼不上道的理由,一邊真誠地編故事:“其實我也喜歡那個女孩,我和那人是情敵,您就讓我出去吧,我想見她一麵。”
阿姨眯起眼睛,“我想起來你了,你不是那個讓人家女孩幫你拖行李的……”
越舒如臨大敵,不禁腹誹,阿姨這記性也太好了。
阿姨哼了一聲,拎著鑰匙轉頭去開大門。
越舒鬆了口氣,身形一竄,沒等大門全開便靈活地順著門縫跑了出去。
身後阿姨衝著他的背影喊:“你去也沒用!我要是女孩,我肯定不選你!”
越舒:“……”
所幸他們宿舍樓位於拐角的最裡側,即使越舒耽擱了些時間,但通往校門的路卻隻有那條,總不至於跟丟。
越舒快步跑了過去,直到看見葉景鑠的身影後才放緩腳步,他隻能盲目地跟著,卻不知道葉景鑠最終目的地在哪兒。
鬼屋……
這附近有位於繁華地段的娛樂廣場,但隻有密室逃脫和VR體驗館還算比較刺激,鬼屋這種地方,大概隻有公園遊樂場才有。
可這個時間公園不早就關門了?
越舒沉思不解,隻好掏出手機,低頭點開酷拍裡葉景鑠的直播室。
葉景鑠的直播室上黑屏一片,上麵一行提示,“直播將在十五分鐘後開始,敬請期待。”
越舒邊跟著葉景鑠出了學校,一邊搗弄手機,一不小心,點開了自己的直播室。
屏幕上跳出“即將開始直播”,並顯示倒計時:
“3”
“2”
越舒抓緊了頭發,他點開了什麼!……
“1”
越舒瞪大了眼睛,手指驚慌失措地在屏幕上飛舞,這怎麼關啊!
“直播開始”。
越舒慌亂地一滑,屏幕上突然跳出個性裝扮,他被加上了大眼瘦臉,臉蛋粉撲撲的,頭頂還冒出兩個扭動的兔耳朵。
越舒:“……”
他剛張嘴,屏幕裡的大頭又變出一撮白牙,吐出了粉潤潤的舌頭。
越舒調整了鏡頭姿勢,收回了隱隱的雙下巴,閉緊了嘴。
越舒的聊天後台接受到一條消息,是一個陌生人發來直播要求:
“直播人數:2000。”
“直播時間:30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