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少年愁
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儘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注:辛棄疾《醜奴兒》)
十六歲的我,已經出落得非常不錯,珠圓玉潤,明眸皓齒,尤其一把頭發,真真如麝煤般油黑,美貌甚至連太後娘娘都誇讚過。
在閨閣做姑娘的那段日子,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記憶。
我高家世代簪纓,並沒有尋常勳爵官戶那般重嫡輕庶的小家子氣,我和幾個庶出的姐妹十分要好,素日在家中或一起讀書聯詩、或調脂弄香,有時候頑皮些,偷偷飲酒歡鬨也是有的。
所以後來我教養盈袖,不止教她看賬管家這些婦人必會的東西,更教她識字讀書、插花品香這些高門閨秀要懂的本事,一則打發時間,再則在梅家,我和她是最親近的。
我倆都是外人,也都是家人。
十六歲的我,真是活的沒心沒肺。
每日家最上心的,竟是今兒梳頭,掉了幾根頭發,昨兒填的那首詞,韻不對;姑母新賞下來的那隻臂釧,美則美矣,就是不好搭衣裳,得穿那身壓金線的織錦衫子才好看。
也是啊,天有不測風雲,龍顏哪一日大怒誰能知曉,誰又能囫圇個兒躲過。
十六歲的我,知道就要嫁給李昭,做他的王妃。
其實我不太喜歡他。
還記得那是個炎炎暑天,我和素卿剛從公主的寢宮出來,走在幽深的長街。
素卿姓張,是禮部尚書家的嫡女,比我大一歲,都是公主的伴讀。
和我的明豔逼人不同,素卿並不美,但勝在溫婉小巧,說話綿軟,如同秦淮河邊的江南小調,聽著聽著,骨頭酥了,身子也醉了。
我和素卿打小要好,聽說我要遠嫁去秦王的封地,她哭了好幾日呢。
“公主方才賞的那道鴛鴦酥好吃。”
我用帕子擦了下唇角,偷偷咽了口唾沫。瞧見迎麵走過來幾個宮女太監,我不禁挺直了腰杆,收起笑,端起了架子,又是一副國公小姐的派頭。
等那些宮人走遠後,我挨在素卿身邊,笑道:“等家去後,我讓小廚房試著做,晚些時候給你家送去些。”
素卿最是謹慎,見長街再無外人,便也稍稍放鬆些,抿唇一笑:“方才陛下去看公主,我緊張得手心直冒汗,酥雖說進了口,可渾然不知什麼味兒,阿彌陀佛,妹妹今兒可要多給我送些。”
我搖頭笑笑。
忽然,我瞧見長街儘頭多了個錦袍少年,是李昭,他身後跟著個小太監。
走近後,我和素卿給他見了禮,垂手立在一邊。
素卿膽子小,臉窘得通紅,頭深深地垂下。
我守著禮,落落大方地問了句:“殿下要往哪兒去。”
李昭笑得溫和,說馬上要就要去封地了,日後難在陛下跟前承歡儘孝,近日得了張好皮子,便給陛下做了雙靴子,冬日裡穿著暖和。
說了兩句話,李昭就匆匆離去了。
我有些不高興,好歹我也算他未婚妻,他竟與我這般生分。
驀地,我瞧見素卿臉兒通紅,銀牙輕咬著下唇,有些魂不附體。
我猛地拍了下素卿的肩,把她嚇了一跳,她捂著心,大口地喘氣。
“想什麼呢。”
我噗嗤一笑。
“我是羨慕妹妹膽子大,還敢跟王爺說話。”
“那有什麼法子。”
我撇撇嘴:“以後還要和他過幾十年呢。”
素卿歎了口氣,小聲道:“我父親先前說起過,想要給我定孫家,就是我的二表兄,你見過的,前不久剛進了大理寺。如今他每每來家裡拜見祖母和母親,我羞得連話都不好意思說,也是怪了呢,從前做親戚時,兄妹還有說有笑的。哎,我這個表兄,最是無趣了,成天板著張臉,聽說姨媽給他屋裡放了個丫頭通曉人事規矩,真讓人討厭。”
我揮揮手,讓丫頭們彆跟得太緊,與素卿說閨中女兒話。
“你那個還好,起碼文質彬彬,樣貌俊朗。”
我扭頭,白了眼李昭遠去的背影,埋怨:“他呢,雖說是天潢貴胄,可就是個毛頭小子,說話也不利索,晚上不曉得做什麼,大白天總是打瞌睡,每每被太傅責罵時,磕磕巴巴說不了個整話。”
素卿拍了下我的手:“可是王爺孝順,陛下最疼他了,這些皇子裡,也就他早早封王。”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