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我又一次踏入了內獄。
這裡的味道刺激著我的記憶,血腥、悶、臭……特彆熟悉。
從這種地方走出去的有三種女人。
一種是死人,譬如麗華。
一種是瘋子。
最後一種,就是我這樣的女人。
當我見到陸令容的那刻,我就知道她是我這樣的女人。
瘦弱、單薄,頭發已經有一掌長了,盤腿坐在角落裡,用石子兒在地上默寫《妙法蓮華經》,周遭的牆壁上,刻著她以前寫的詩詞。
看見我進去了,她沒理會我,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寫字,像個瘋子。
我端著油燈,挨個兒看石牆。
不得不說,她真是個有才華的姑娘,寫的一手好魏碑,作的詩或哀怨纏綿,傾訴了自己愛而不得,與情郎離心;或鬱鬱不平,敘述生平的抱負、痛苦和不幸。
我走到她跟前,停下,低頭看著這個清秀的女孩,問:“你知道我是誰麼?”
陸令容沒說話,依舊寫字,仿佛沒看見我似的。
我笑了笑,又問:“你知道我和盈袖什麼關係嗎?”
陸令容頓了頓,麵無表情的將地上的字用手擦去,重新寫。
我踩住她的手,看著她痛苦地呻.吟,笑道:“盈袖的名字是我取得。”
不得不說,這真是個聰明絕頂的女孩。
她哭了,跪在我腳邊,那樣的無助,是啊,這丫頭父母雙亡,家財被親戚奪走,身患頑疾,心有抱負卻被左良傅羞辱,愛慕表哥卻看著他另娶彆的女人。
真的很可憐。
“對不起。”
陸令容嗓音嘶啞,給我道歉。
或許有人認為,我會放過她。
得饒人處且饒人嘛,再說了,盈袖畢竟沒死,這丫頭罪不至死,關幾年,小懲大誡,左右她出獄後嫁不了人,無權無勢,翻不起多大的浪。
十七歲的我,興許就寬恕她了。
可三十歲的我,絕不會。
某種意義上說,我是盈袖的母親,我想天下所有的母親都不會饒恕毒害她女兒的人,即便這個人很可憐,向你求饒,真誠悔過。
我蹲下身,捏住陸令容的下巴,強迫她與我對視。
我沒有質問她為什麼傷害無辜的盈袖,為什麼下毒,沒意義,我給她講了個故事,一個叫高妍華的故事。
故事講完後,我問她:“如果你是素卿,會讓高妍華活麼?”
陸令容笑了,絕望而悲痛。
我知道她聽懂高妍華的故事了。
因為,我和她是同一種人,我們最大的本事就是忍耐,我們可以等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隻等那個適合的時機,瞅準了,向仇人插上致命一刀。
陸令容仰頭看著我,搖頭苦笑,說:“我害了一個梅盈袖,卻得罪了一幫惹不起的人。”
她掰著指頭數:“梅濂、陳硯鬆、陳南淮、左良傅、袁家兄弟……”
數到後麵,她數不清了,自嘲一笑:“我知道表哥的性子,等過幾年事情淡了,他估計不會折磨我,雖然和我不會像從前那樣好了,總不至於要我的命。袁家大爺看出這點,堅持把我送入獄,我想著,不就是坐牢嘛,就幾年的功夫,等出去後,咱們再好好算賬。我以為這事過去了,命保住了,沒想到會遇見你。”
我莞爾一笑,輕撫著陸令容烏黑的頭發,削瘦的臉龐,柔聲道:“你真覺得他們會放過你?你真覺得袁文清把你送入內獄,是發慈悲?或是公正?他心裡很清楚,隻要把你從陳家弄出來,就會方便他人處置了你;陳硯鬆更是心裡有數,所以把他兒子騙去了江州。”
陸令容愣住,笑得淒涼。
她跪下,雙手合十,朝北邊磕了個頭,癡癡地盯著牆上刻著的佛經,閉眼,說了句:“若有來生,我不再為人,太苦了。”
我走過去,用白綾勒住她的脖子,把她懸掛在房梁,等了一盞茶,或許一個時辰,等她不動彈了,死透了,我才離開了牢房。
出去的時候,我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可能下輩子,我也不配為人,殺孽一起,再也無法回頭了。
但我絕不後悔。
從內獄出去後,天已經亮了。
我看到了陳硯鬆,他站在老槐樹下,等著我。
清晨起了霧,有些冷。
我和陳硯鬆並排走在洛陽的街上,其實我同他沒有多少交情,但因為盈袖,我們竟像認識了許多年,可以一起去早市,一起坐在長凳上,問店主要兩碗餛飩。
我給他碗裡加了點辣椒油,他給我加了點醋。
不熟,但又很熟。
“料理乾淨了?”陳硯鬆問。
“嗯。”我點了點頭,吃了隻餛飩:“聽說當日你兒子被左良傅的手下--胭脂用假陽.具羞辱,你為了給兒子報仇出氣,把胭脂的頭割下來了?”
陳硯鬆喝了口湯,笑道:“我路走的多,知道要確定一個人死了沒,最好把她的頭割掉,那麼她做鬼都不敢來找你。”
我笑了笑,又叫了碗餛飩,一邊吃著,一邊與他聊家常:“我力氣小,拿不動刀。”
“咬人的狗不叫,拿不動刀的女人……惹不起。”
陳硯鬆從頭到腳地打量了我許久,笑道:“有日子不見,你更美了,絲毫不輸咱們袖兒,身子調養好了麼?”
我點了點頭:“上個月懷孕了。”
“哦。”
陳硯鬆看了眼我的肚子,用勺子碰了下我的碗,笑道:“那恭喜你了。”
我莞爾淺笑:“喝了包藥,弄掉了。”
陳硯鬆眉一挑,衝我抱拳:“那真的恭喜你了。”
“多謝。”
我將垂落的頭發彆在耳後,喝了碗豆漿,渾身都暖了。
我起身,看著清晨的洛陽,對陳硯鬆嫣然一笑:“我覺得,我還是更喜歡長安。”,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