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見,四姐貌美依舊,隻不過從前那麼愛笑的姑娘,如今眉眼間也掛上了憂傷,她牽著個八歲上下的男孩,低著頭,朝大夫人那邊走去。
那瞬間,我淚如雨下。
忽然,我看見禦史夫人的孫子跑到四姐跟前,用力推搡開四姐,一個耳光打向四姐的兒子,四姐沒敢還手,將她兒子環抱住,背對著那手狠的小子,一句話都不敢說。
瞧見此,禦史夫人給底下人使了個眼色,讓把她孫子拉開,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他雖說和你年紀相仿,到底是你叔叔,以後不能打啦。”
緊接著,禦史夫人淡淡地瞥了眼我四姐,說:“老爺近日身子不好,你去給他添點香油,求隻平安符。”
“是。”
四姐眼睛紅紅的,恭順地應了,牽著她兒子,朝平安觀走去。
我用帕子捂住口,哭得喘不上氣。
我是梅家的原配嫡妻,尚且過得不順心,更何況四姐乃侍妾,被仇人滿門敵視欺辱,該受了多少委屈。
多少次,我想下車去找四姐,可我不敢。
孫家在朝為官,與素卿往來甚密,我前腳露麵,後腳估計就會攤上事。
我讓大福子趕緊走,看一眼就好,讓我知道四姐還活著就好。
馬車搖曳在車水馬龍的街道,我失魂落魄地窩在軟靠裡,渾身涼成一片。
“夫人莫要哭了。”
大福子用指結叩了下車壁,微微喘著,壞笑:“小人剛才摸進平安觀,趁人不注意,將那頑皮的小子逮住狠揍了頓。”
“啊?”
我愣住,忙坐直了身子,掀開車簾,看向外頭緊跟著的那個高高壯壯的大小夥子,笑著嗔:“你沒把人打壞吧。”
“放心吧,小人手底下有分寸。”
大福子眉一挑,湊近了些,道:“您八弟已經娶妻生子,日子到底不能和過去比,他而今在毛記刻書坊找了個活兒做,一則貼補家用,二則書坊裡有學問的先生多,也能沾沾光,給他家那兩個小子教點學問,也省了一大筆進書塾的銀子。”
我鼻頭又開始發酸。
八弟是家中老幺,雖說是庶出,可深得父親的溺愛,小時候也像禦史夫人的那個孫子般,是個壞透了的家夥,打人鬨事是尋常的,後頭也學了那些紈絝的勾當,不在學業上心,成日家飛鷹走狗,和那些大家公子吃酒逗樂,還欺負家中姐妹,從前衝撞了我不少次。
他瞧不起我嫡女的做派,我看不上他不學無術。
後來高家敗落,八弟仿佛一夜間長大,還記得當年年僅十四的他拖著斷腿,來獄中看我和麗華,隔著柵欄,他一手一個,抓住我和麗華的手,哭得眼淚鼻涕齊流:“放心姐姐,我在籌錢,一定會把你們買回來的。舊日裡我結識了好多王孫公子,他們會幫我的。”
……
我知道,八弟當年肯定受了無數白眼和奚落,這樣的成長方式,太殘忍了。
“夫人,到了。”
大福子低聲說。
“啊?”
我一怔,回過神兒來。
車裡悶太久,我下了馬車,抬眸瞧去,毛記刻書坊近在眼前。
一股濃鬱的墨臭味兒撲麵而來,進出書坊的,要麼是打雜小工,要麼是戴著儒巾的先生,鬼使神差,我看向書坊旁邊的一處茶寮。
那裡頭站著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三十左右,樣貌十分的俊秀,這樣冷的天,穿得甚是單薄,袖口沾了好幾塊墨漬,眉眼間帶著生活壓下來的疲憊,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最裡頭,給自己的碗裡又添了些滾水,從懷裡打開個布包,取出乾糧,泡進茶水裡吃。
茶寮掌櫃搖頭笑笑,讓小二去切些辣蘿卜來,打趣:“我說高瘸子,您這日子過得也忒省了,舍不得點油燈,蹲在灶火跟前做校對、抄書,眼睛都快瞎了,你姐姐不是禦史府裡姨奶奶麼,怎麼不接濟你些。”
“哪裡就瞎了,莫要胡說。”
高瘸子笑著搖搖頭,並不把這些話放心上,悶著頭隻是吃乾糧,沒有碰人家送他的辣蘿卜,不知是不是想起禦史府裡的四姐,他重重地歎了口氣,佯裝眼酸,偷摸用袖子抹去眼淚,誰知卻將墨給弄臉上了,甚是狼狽。
我心裡梗得難受,腳一軟,差點跌倒,幸好大福子在後麵扶著我。
“哎。”
大福子歎了口氣,低聲對我說:“您八弟在這條街麵上口碑不錯,哪怕窮死,也不占人一點便宜,話也少,從不沾惹是非,人家打他罵他,他笑嗬嗬就過了,生的兩個兒子也爭氣,於讀書上天分甚高,又肯吃苦,想必日後能在科舉上掙一番出路。”
我點點頭,剛要問兩個侄兒叫什麼,忽然,我感覺有人在看我。
我抬頭,與八弟四目相交。
那瞬間,他手裡的茶碗掉到了桌上,汁水順著桌角流下,弄臟了他的衣裳,他目中滿是震驚與不可置信,盯著我,嘴半張著,叫了聲:“姐。”
我知道,他認出我了。
“叫誰姐呢。”
茶寮掌櫃取笑他:“你姐正在禦史府裡吃燕窩呢。”
我不敢再待了,轉身就走。
“姐。”
我聽見八弟大聲喊我,回頭一看,他憤怒地推開擋住他的客人,一瘸一拐地跑著追出來了。
我不能停,起碼現在還不能認他。
我手忙腳亂地上了馬車,讓大福子趕緊離開。
“姐!”
我聽見後頭傳來嘶聲力竭的男人叫喊聲,心疼的厲害,我掀開車簾,看了眼。
八弟跪坐在地上,一個大男人哭得傷心:“姐,我對不起你啊,我沒用,沒把你救出來。”
我用力地揉著心口,一個人在車裡,放肆地哭。
十年生死,兩茫茫。
多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四姐、八弟坐在一起吃飯;
多希望有一天,四姐不再卑微委屈,八弟不再清貧隱忍;
我會用儘全力,讓這一天早些到來。
忽然,我聽見大福子輕叩了下車壁,緊接著,他遞進來一方乾淨的帕子,輕聲道:“擦擦罷夫人。”
“多謝。”
我哽咽著,用帕子擦去眼淚,苦笑:“讓你看笑話了。”
大福子嘿然一笑,隔著車窗,說:“夫人是長安城的牡丹花,誰會笑話你呢,都在驚歎您的美麗。”
我笑笑,疲憊地窩在軟靠裡,閉眼養神,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我也醒了。
我揉了下發酸的眼睛,準備下馬車,誰知大福子忽然說了句:
“夫人,方才您睡著了,小人便沒打擾您,府裡的兄弟傳來話,太子爺到咱們府上了,說是來看左大人。”
我心裡一咯噔,李昭?
他來了?是來看左良傅,還是我?,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