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想知道?”
我冷笑著反問他。
“不用不用。”
他連連擺手,唇角噙著抹笑,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大郎,我有些……”
我的話還未說完,再次被他打斷。
“等一下。”
他猛地站起來,四下瞅了眼,著急忙慌地將大氅披身上,看著我往後退,笑道:“自打下午你回來,壓根沒吃幾口,如今你還懷著,可不能空著腔子睡,你先去換洗,我親自下廚給你弄點吃的。”
他目中含著歉意,看著我發紅發腫的側臉,歎了口氣:“我再煮些雞蛋,你滾滾臉。那會兒陛下在,把我也弄得食不知味的,待會兒咱倆一起用宵夜,如意啊,這一年沒見了,我真的有很多話想同你說,你都不知道我經曆過什麼,魏王哪裡是好相與的,我險些在他手裡喪了命。後頭我還奉陛下密旨,同越國使者談協議,真真是唇槍舌劍,險象環生。這些事我都沒法和旁人說,她們哪裡會懂,你等我,咱們好好說會子話。”
立在我身後的雲雀到底年輕,忍無可忍,雙手按在我肩上,陰陽怪氣地笑了聲:“大人怎麼光說陛下和自己個兒,都不問問夫人這一年來好不好?有沒有受氣?是不是好多次死裡逃生?”
梅濂怔住,深深地看著我,半晌沒言語,他低著頭往出走,說:“你等會兒,我馬上就好。”
他走了。
屋裡立馬回複了安靜。
我笑了笑,疲累地去拿桌上的茶杯,誰知手一軟,沒拿穩,茶水倒了一身。
雲雀瞧見,忙蹲到我身側,用帕子幫我擦,擦著擦著,這丫頭忽然趴在我腿上,哭得止不住,身子劇烈地顫抖,拳頭緊緊攥住,反複地說:“他怎麼這樣,怎麼這樣啊。”
“彆哭。”
我輕輕地撫著雲雀的頭發,一笑。
他怎麼這樣?
他就是這樣。
我什麼話都不想說,也沒什麼好說的,反過來安慰了會兒雲雀,等這丫頭好些了,讓她隨便把屋子拾掇下,咱們就能睡了。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十三年?還是十四年?
我笑了笑,喝著熱水,立在西窗前,透過紗窗看外頭的雪,依舊飄飄洋洋,地上已經積了很厚了,一年前的現在,這個宅子裡歡聲笑語,或許有勾心鬥角,也有數不儘的瑣碎事,到底一家子能守在一起,而今,人去樓空。
一朝天子一朝臣,即如此。
正亂想間,我看見從遠處行來個高大的男人,是梅濂。
他穿著大氅,好似精心梳洗了番,整個人顯得精神又英俊,手裡提著個大食盒,大步朝上房這邊走來,借著雪色和屋簷下的微弱燈光,我能看見,他眉眼裡儘是興奮,仿佛有一腔子話要說。
“雲雀,滅燈。”
我輕聲囑咐。
話音剛落,屋裡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我看見梅濂頓時怔住,生生停在了院子正中間,看著上房這邊,不知是進是退,他眼裡的火花仿佛在漸漸熄滅,垂眸看著手中的食盒,站了許久,頭和肩上落滿了雪,他失落地歎了口氣,轉身離去,走了幾步,猛地轉身,急匆匆地小跑著上來。
不多時,我聽見一陣輕輕地叩門聲。
“如意,你睡了麼?”
我沒有答應。
“如意,我、我煮了點麵,若是醒著,起來吃點吧。”
我閉眼,沒有說話。
而此時,雲雀摸著黑走到門口,她清了清嗓子,隔著門,低聲對梅濂說:“大人請回罷,夫人早都睡著了。”
梅濂忙問:“能不能叫醒?”
雲雀冷笑了聲:“叫醒作甚,夫人向來淺眠,大人應該知道的,醒後多半就睡不著了。大人不必再纏著夫人問東問西了,君心難測,她不如大人這般精明聰慧,除了柴米油鹽,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屋裡屋外又陷入了安靜。
我聽見梅濂歎了口氣,終於問了句:“她這一年,過得好麼?跟著陛下,應該比跟著我好。”
雲雀鄙夷地笑了,淡漠道:“奴不好說什麼,大人應該發現,她頭發短了一大截吧,肚子雖大,可人卻瘦。不過瞧著大人似乎過得很好,精神煥發、儀表堂堂,身邊嬌妾美婢環繞,膝下不斷添子女,官越做越大,路越走越通,如今更得陛下賞識,還禦筆親賜了字,夫人呢,除了圓了個孩子夢,什麼都沒得到,不對,她還得了大人一頓打。您不用跟她炫耀怎麼娶姨奶奶,也不用跟她傾訴這條路多難走,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夫人已經睡了,大人的苦和笑,就和姨奶奶們說去。”
良久,梅濂都沒說話。
而我,盯著院中一株早都枯了的芍藥花枝,無言無淚,無任何情緒。
“那我把食盒放門口。”
梅濂聲音淒楚,苦笑了聲:“依稀記得當年初見時,也是這麼個雪天,我問她生辰在幾時,她沒說,算算,她今年有三十一了,時間過得好快,十四年過去了。我煮了長壽麵,她睡了,我也不便打擾,姑娘若是餓了,那就吃點吧。”
說罷這話,梅濂就走了。
我看著他一個人,一步步走在雪中,漸行漸遠,在出小院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轉身,朝上房看來。
我亦轉身,摸著黑慢慢地走向拔步床,淡淡道:“雲雀,咱們睡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