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天下最尊貴的人,隻是偶遇些邪祟,不打緊的。”
我皺眉道:“送我回府後,你儘快進宮,陛下今兒不舒服。”
“陛下讓臣守護在您跟前。”
大福子抿了下唇,笑道:“最近宮裡一直是撫鸞司上值,黃梅在陛下跟前侍奉,她是個心細如發的人,本事比臣強多哩。”
我笑了笑,扭頭看著他,柔聲道:“好兄弟,你也不小了,該成家了,黃梅是個很不錯的女人。”
大福子沒有回應我的話,他扭頭朝宮殿的方向看了眼,雙腿夾了下馬肚子,朝前行去,低聲說了句:“是,小人聽夫人的。”
我長歎了口氣,懶懶地窩在軟靠裡,暗道:你若是真聽我的,那就好了。
就在此時,我感覺肚子一陣刺痛,像被針紮了似的,底下仿佛有什麼東西湧了出來。
我忙讓雲雀和秦嬤嬤將四處遮好,撩起裙子查驗,赫然發現褻褲上有一小塊血。
雲雀嚇得驚呼了聲,一時間竟忘記當年所發十年不說話的誓言,跪行到我跟前,環住我的身子,急道:“娘娘,你、你怎麼了啊……”
“莫慌。”
我衝雲雀一笑:“沒事兒啊,彆擔心。”
緊接著,我掙紮著從手腕上將玉鐲子褪下,遞給秦嬤嬤,皺眉道:“拿著去一趟城郊的魚莊,把杜老爺子請回來,原本我年紀就大了,加上之前元氣大傷,本就可能留不住,讓老爺子來瞧瞧,儘力而為罷。”
……
*
天色漸晚,後半晌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到處都是泥腥味兒,讓人難受。
回府後,我立馬宣府裡侍奉的大夫診了診脈,喝了碗安胎藥後,就挪到了床上,根本不敢動彈,說來也是奇了,後頭沒熏艾也沒紮針,血隻流了一點點就止住了。
睦兒消失了一整日,想必是找人查問去了,哎,他素來和胡馬好,也不知大伴能不能安撫住他,我隻希望,我兒子彆嫌棄我。
傍晚的時候,四姐夫和武安公遞進拜帖,過來探望了我,說他們離宮的時候,陛下正在訓斥鎮國公。
四姐夫反複安慰我,二十幾年前的舊事,知情的人都快死絕了,再說陛下早在當年就給娘娘您鋪順了背景,除了李璋和那個糊塗的梅家子,誰敢嘀咕?這回怕是陛下再不會容忍李璋了。
我應了聲,讓他們回府去,暗中盯著鎮國公府的動靜,若是我這邊有事,會立馬宣他們來的。
……
外頭雨仍不絕如縷地下著,拍打著花瓣,發出戚戚瀝瀝的聲音。金爐裡點了些能讓人凝神靜氣的香。
我坐在床上,隻覺得身上發寒,讓雲雀重新抱一塊厚點的錦被來。飯菜早都做好了,有李昭喜歡吃的清燉鴨子,也有睦兒喜歡的炙牛肉,可是他們倆還未回來。
我長歎了口氣,吩咐雲雀過來幫我揉揉肩。
正在此時,我聽見外頭傳來陣窸窣的腳步聲,沒多久,簾子被宮人挑開,秦嬤嬤帶著杜老爺子來了,二人頭發皆潮濕,略喘著粗氣,看來是加快腳步趕回來的。
杜老年過古稀,可身子骨依舊健朗,頭發花白,臉上皮膚鬆弛,起了老人斑。
他一進來就跪下給我磕頭,眼裡含淚,望著我:“老臣杜朝義,叩見皇後娘娘。”
“快起來。”
我身子前傾,虛扶了把杜老,讓宮人去給老爺子端茶點來。
杜老洗了手,將外頭被雨水打濕的披風脫去,大步朝我這邊走來,他坐到床邊的小杌子上,接過熱茶,連喝了數口,緊接著就從隨身攜帶的藥箱裡拿出藥枕等物,命雲雀多端兩盞蠟燭過來,說他老眼昏花,有些看不清。
“老爺子,您近來可好?”
我柔聲問。
“都好都好。”
杜老往我腕子上放了塊絲帕,兩指按上去聽脈,笑道:“老臣得娘娘厚待,在風景秀麗的魚莊安度晚年,閒時垂釣讀書,日子過得很順遂。這不,小友陳硯鬆最近來探望老臣,我倆多年未見……”
說到這兒,杜老忽然停住,扭頭吩咐雲雀:“雲姑娘,你在外頭守著。”
杜老的言外之意,是讓雲雀看住外頭,莫要放人進來。
待雲雀走後,秦嬤嬤蹲到床邊,低聲問:“怎麼杜老,皇後娘娘胎象不好麼?”
杜老搖頭,手撚須沉吟了片刻,問:“娘娘是不是吃了什麼不潔的東西?”
“沒有啊。”
我一臉詫異,和秦嬤嬤大眼瞪小眼。
“自打懷孕後,我一直小心翼翼忌口,從不吃損傷胎兒的東西。”
“那興許是老臣瞧錯了。”
杜老皺眉道:“臣實話實說,娘娘年紀稍大,本就過了生育的最佳時機,這胎不太穩,千萬不能再憂思過度,臣待會兒給您開個方子,再佐以膳食,休息數日便好。”
“嗯。”
我點點頭,有杜老這話,我懸著的心登時放下。
“還有一事。”
我歎了口氣:“陛下這些年在社稷上勞心勞力,身子本就不太好,多虧院判大人悉心伺候著,誰知今兒又被鎮國公氣著了,吐血昏迷,您老這些天就住在府上,給陛下也調養調養。”
正在我和杜老說話的時候,我聽見外頭傳來雲雀的驚呼聲:“王爺,你回來啊。”
我心裡一咯噔,頓時坐直了身子,睦兒回來了?
不多時,我看見從外邊一前一後進來兩人,正是睦兒和胡馬。
睦兒身上濕漉漉的,黑發粘在臉上,睫毛上不知掛著雨珠還是淚珠,這孩子低著頭,杵在原地,拳頭緊緊地攥住。
看到他這般,我的心也揪得難受。
這時,胡馬從背後環住睦兒,愛憐地望著孩子,柔聲道:“莫要從旁人嘴裡認識你母親,因為小人三言兩語忤逆母親,那才是糊塗,大伴今兒犯上一回,冒死命令你一次,過去給娘娘磕頭認錯。”
睦兒沉默了良久,道:“你們都出去,我和我娘單獨說幾句話。”
待人都走後,屋裡就隻剩下我們娘兒倆。
灰白的香從金爐中靜靜地散發出來,衝走一室的藥味兒。
睦兒低著頭,一步步走到我跟前,坐到床邊。
他沒有看我,盯著自己掌心發呆。
我抬眼瞧去,兒子手心有道很深的紅痕,似乎是握棍棒的痕跡。
“怎麼了?”
我立馬抓住兒子的手,緊張得問:“怎麼弄得?”
“去詔獄,打了一頓梅鑒容。”
睦兒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幾個字,驀地,兒子仰頭瞪著我,問:“娘,我要你說實話,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梅濂的?”
這事我一直瞞著兒子,但願一輩子都不要提。
可……李昭今日勸我,讓我好好地與兒子溝通。
“是。”
我重重地點頭。
“原來是真的。”
睦兒嗤笑了聲,熱淚從眼中奪眶而出,他使勁兒地搓著掌心的紅痕,不住地抽泣,忽然重重地用拳頭砸了下旁邊的小杌子,問:“您當年真毒殺了梅鑒容的母親?”
“是。”
我閉眼,將眼淚咽回去,承認。
睦兒用袖子擦了下眼淚,仰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害怕他這樣的眼神,忙低下頭。
我們娘兒倆就這麼沉默著。
良久,睦兒哽咽道:“我相信我娘不是毒殺親妹妹的人,若是害那個劉氏,也必事出有因。娘,你到底為什麼會嫁給梅濂,您,會告訴兒子麼?”
我一直沒抬頭,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在被子上,最後,我深呼吸了口氣,抬頭看著睦兒,點點頭:“好,娘都告訴你。”
我毫不保留地將當年先帝賜婚、家敗入獄,麗華被毒殺,而我被從獄中“救走”的事告訴兒子。
我又把李昭跪求張致庸,後被那個老東西殘忍拒絕說給兒子;
我更把自己最不堪的記憶--被張家那兩個惡奴羞辱,路上被押送官銀的官差羞辱告訴兒子;
我將如何遇到梅濂,如何和他過了艱難十二年講述給兒子;
我更把如何接近李昭,如何有你和你兩個弟弟,你小時候如何被毒害,還有勤政殿廢後前因後果全都說給兒子。
原本我以為,兒子會憤怒,或者會有什麼大的反應,可從頭到尾,他都很安靜地聽,沒有打斷我。
我發現,兒子的目光越來越堅毅,越來越狠,人也越來越冷靜。
說完後,我沉默,他也不語。
末了,我苦笑了聲,幾乎泣不成聲:“孩子,你,會不會以有這樣的娘親而感到羞恥?”
睦兒起身,往後退了幾步,噗通一聲跪到地上,頭咚地一聲磕在地上,身子劇烈顫抖,他忽然直起身子,朝我跪著爬過來,抱住我的雙腿,望著我,大哭:“兒隻恨晚生了十幾年,未、未能親手解救出娘,娘,你受苦了。”
我不安的心總算落下,兒子並未以我為恥。
我摩挲著兒子的微濕的黑發,安撫著他。
正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陣指結叩窗聲,緊接著,胡馬沉厚的聲音響起:
“娘娘,老奴的乾兒子胡寂遞來消息,宮裡仿佛不太平。”,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