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好帶哪些人出府?”崔茂懷尚未坐下,聽到公主接下來一問不由微怔。
依李媽媽所言,公主叫他來自然是說分出去的事,除了關懷問候,最主要的就是夏老夫人留給他的東西公主有無其它意思。他與公主又到底有母子名分,如今離開,不知公主可有賜下。但公主素來大氣,瑣事是不管的。
而帶哪些人走,顯然就在瑣事之列。李媽媽雖未細說,但按少年一慣的性子,這事鐵定由李媽媽全權安排。
偏崔茂懷另有私心。
自家人知曉自家事。他到底不是此間少年,若身邊帶了熟悉他的人,前後差距太大,難保不出什麼事。尤其已經出府,又何必再和侯府有什麼瓜葛。
就他這些日子所聽所見,鎮平候府立府才三十來年,放現代也就一小孩長到結婚的年齡。府中仆從奴婢卻都能串成一家人了。
古人果然結婚早生的早、生的還多,這家和那家聯姻,那家又和誰家結了親家。兩頭一聯,也就成了正經親戚。就這還有什麼乾爹乾娘師傅之流,崔茂懷隻聽了兩耳朵家長裡短稱呼關係,就已眼冒金星,根本是要逼死他這個現代獨生子的節奏……
這要是帶幾個府裡下人走,不消想,他在外麵但凡有點什麼動作差異,轉眼就能清清楚楚、添油加醋傳回這邊。都是親戚,就是跟了你你還能不讓人家走動了怎麼地?
“嗯……要阿活……”
崔茂懷學著少年語氣,“有阿活,就夠了……”
上首半響無語。
崔茂懷也低著頭不再吭聲。
他是不想帶府裡任何一人,獨阿活例外。
阿活本不叫阿活,他爹是老侯爺崔毅的部曲,曾跟著上戰場斷了一條腿。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回來後還娶了個能乾媳婦,生活安樂也算苦儘甘來。唯有一事憂愁,就是始終無後。
有人打趣說他在戰場丟的怕不隻一條腿,他作勢要打,可心裡怎麼想的隻有他自己清楚。
再過幾年,夫妻二人都絕生子的念頭,正想著收養個孩子,哪想又意外有了。
兩人自是欣喜不已。隻是高齡產婦在現代都頗多顧忌,何況此時年月。他們又沒有公主的尊貴身份,能有太醫守在一旁。臨了,這邊兒子落地,那邊,媳婦沒了。
據說當時阿活他爹魔怔一般一手托著剛出生的阿活,一手拽著妻子的手死活不放。最後還是阿活哭的快啞了,他爹才回神跟著放聲大哭。
此後阿活的爹又當爹又當娘,對唯一的兒子自是疼愛有加。不想孩子三歲的時候,父子倆外出買米回家,冬日雪滑,他爹不穩摔了一跤。偏偏將孩子顛了出去,頭朝下結結實實紮進了田坎裡……
當時還是打了侯府的名義請的盛安城最大藥鋪的大夫,幾番驚險孩子命是保住了,人卻傻了。阿活他爹自此再沒笑過,也不叫阿活從前的名字,隻叫兒子阿活,盼他能活就好。總怪自個兒太貪心,才害了媳婦孩子。
然後繼續又當爹又當娘,還不厭其煩教阿活說話走路認東西。七八歲時,阿活終於學會了說話,然後等他能叫爹娘了,由他爹帶著他到他娘墳前喊了一聲娘,當年冬天,他爹死了。
阿活的爹是侯府的部曲,身份如同家仆。阿活自然也是。
當時,崔茂懷早已被接到夏老夫人身邊,眼看七歲該搬到外院去了。夏老夫人就讓人教導了阿活一番,將阿活給了崔茂懷。
一同來的還有另一小仆。隻是夏老夫人去世前,看崔茂懷性格怯弱,擔心那孩子太過伶俐,將來對崔茂懷不忠,作主子的反倒受氣,就將那小仆遣了,獨留阿活一人。
阿活確也忠心。
人雖遲鈍,可認定了誰任旁人說什麼都不會變。
崔茂懷風寒病重,身邊的其他家仆仍是能偷懶就偷懶,唯阿活謹記李媽媽囑咐,隔幾個時辰熬藥喂藥,隔幾個時辰喂水喂粥,抹汗擦身,添被換衣,無微不至。
於是等裡麵的人換了芯子,崔茂懷張眼就見頭頂兩隻血紅的眼珠子,差點被當場嚇死。
卻也因這一嚇,他的病反倒慢慢有了起色。
阿活不知他主子就在他眼皮底下換了個人,對崔茂懷依舊照顧的兢兢業業,晚上就睡在床邊腳踏上,任崔茂懷怎麼趕都趕不走。
又熬了半個多月,崔茂懷的病好了大半,阿活卻病重了。
於是崔茂懷第一次拿起了主子的款,嚴令阿活必須好好吃飯睡覺喝藥,等病好了再回來,阿活這才被人拉走了。
這樣的人,一來崔茂懷可用不擔心穿幫;再者,侯府高貴,阿活的出生過往人儘皆知,背後說他命硬克母防父的不在少數,更多的是一邊消遣他喊他傻子,一邊哄著讓他給他們白白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