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墳包孤零零落在山林中, 崔茂懷前後上下看看, 深深歎過一聲, 才在薄雨中將裝著少年貼身衣衫的盒子埋入土中。
吸取了上次在大慈悲寺點燈的教訓, 崔茂懷這回放置少年衣衫, 可是搞得光明正大。
以修墳的名義特意請了懂行的人來,看日子避忌諱,崔茂懷銀子給的大方,對於一個想要儘孝的兒子葬入衣衫陪伴親娘, 這就不必崔茂懷再操心了, 自有人幫他想的周全。
不過也幸虧崔茂懷這時候來了, 想想眼前這女子短暫一生不容易,死了就是一個小土堆,木頭上寫了張玉巧之墓, 就成了他長眠之地。
可這麼個墳塚, 每每遇到風雨天,都能把墳頭刮下一截。從前阿秋母子在的時候他們常來照看, 後來阿秋的娘也死了,阿秋去了盛安, 李祥那家夥哪裡會管?據說王福齡他們到了時候, 墳頭幾乎都平了。還是這些人幫著又起了墳包,外麵用大小石塊加固了,才像個樣。
待墳頭一圈用磚石重新砌了,上麵加了土。前頭的木板換成石碑,落款也添上兒崔茂懷的名字。崔茂懷才將眾人散了, 自在墓前將少年崔茂懷的經曆過往告訴了這個母親。最後行禮焚香,心裡一直牽掛的這事才終於畫上了句號。
之後,崔茂懷又陪著阿秋去祭拜了他的父母,依樣修葺了阿秋父母的墳塚。
雖然阿秋對修他爹的墳很不滿,但如今是男權父權社會,孝道大於天。若隻修他娘的墳,便是人們知曉他們母子的辛苦委屈,仍難免會罵阿秋涼薄不孝。甚至連他娘也免不了閒話,說教壞了阿秋叫他恨自己的親爹!
無奈憋屈吧?
奈何現實就是這樣,苦難不受在自己身上,旁人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還愛仗著大愛的名義。後世這種事也不少。崔茂懷懶得聽閒話,也不願阿秋和他死了的娘再受這些,乾脆一塊修了。
阿秋為此怏怏不樂好幾天,直到崔茂懷悄悄告訴阿秋說,給他爹用的石頭木料都是給他娘用剩下的,阿秋才終於又高興起來。
回鄉祭掃的事全部做完,崔茂懷不理王福齡追在後麵要他查賬,親自去田地、山上看看的要求,直接帶著人去往其它地方看侯府的兩個莊子了。
說實話,田地農事崔茂懷根本不懂。一屏山上他之所以種水稻,是野趣布景。順便在水裡養上魚苗,到時候稻花魚出產就是他度假山莊的一個特色和宣傳噱頭。而典州這邊種的高粱黍麥,崔茂懷被領著在田裡轉悠,放眼四望皆是綠油油一片,長勢好像都不錯。反正身邊還有個懂行負責的費功,崔茂懷就在地裡捉了幾隻螞蚱串在草繩上又散步回去了……
不得不說,他大哥的兩個莊子派的人都還不錯,崔茂懷田裡看不出什麼,之後過目賬本倒也沒瞧出什麼不妥。有出入的那也都有合理的原由,費功之後一一核實,都沒大問題。
“公子也彆儘瞧著這邊,該在自己莊子上多用心才對。”阿秋私下跟崔茂懷念叨,“我聽田裡那些老把式說,今年典州的雨水怕是少不了,這才剛立夏,就斷斷續續下個不停。後麵怕還有連續大雨呢……”
“唔。”
已經鑽進被窩的崔茂懷又往被子裡縮了縮,一耳朵聽著阿秋的念叨,一耳朵飄著外麵淅淅瀝瀝的小雨聲,很快就睡著了。
大約是修墳祭掃、巡查莊子是事全乾完了,崔茂懷頓時生出股諸事完備、功德圓滿之感。身上那股勁兒一卸,連續一月奔波在路上,到了典州後忙碌費神積攢下的疲累瞬間侵襲全身……
之前那種動不動沒勁身體發軟,怎麼睡都睡不醒的狀態又附身了。
崔茂懷身邊親近的三人都是在盛安見過他這模樣的,也念著他一路辛苦,哪怕回了莊子上也都由著他發懶。
王福齡再找來,鄧達就主動頂上,帶著阿秋和阿活,一起四下裡熟悉莊子。費功也在一旁幫忙參詳,彼此倒也合適。
隻是緩了幾天眾人見崔茂懷還是沒骨頭似的整日就愛閉著眼睛抱被子,鄧達就讓莊子上幾個活潑小子連同總要上山的人一起日日帶崔茂懷出門海玩去。
學爬樹掏鳥窩,雨後爬山采菌子、藥草,掰竹筍;山下田坎裡一起挖野菜,捉蟋蟀;水溝裡攔個土堤壩抓魚逮泥鰍,然後一起在田坎邊開始燒烤。因為有崔茂懷帶來的香料,那烤魚、叫花鳥的香味能飄出去好遠。
然後一幫子大小子、小孩子正吃的滿嘴流油、恨不得把舌頭也吞下去,又叫嚷著再抓魚來。忽然瓢潑大雨呼啦啦從天上傾倒下來,正吃喝瘋玩在興頭上人們立刻叫著、鬨著、繼續把吃的往嘴裡塞著,紛紛四散往家裡逃去……
崔茂懷也笑著被阿秋阿活護著,深一腳淺一腳踩著田坎上的泥往回跑。回去立刻泡進灌滿熱水的大桶裡,再灌一碗薑湯……
這都成這些日子的日常了。
如此生活崔茂懷前世還真沒經曆過,放開玩了還真得了些趣味。於是整天把自己弄的臟兮兮、渾然一隻“小泥猴子”,儘在莊子裡上躥下跳玩鬨了。
睡前又喝了一碗加了糖霜的濃濃薑湯,崔茂懷聽著大雨劈啪擊在瓦上的吵雜聲音,緩緩睡去。迷迷糊糊間,依稀有木門吱呀吱呀的聲音,很快腳步聲亂響,人們的叫喊聲也忽遠忽近傳來……
崔茂懷猛他睜開眼。恍惚了一下,隨即那些聲音更加真切,竟不是夢。
“怎麼了?”崔茂懷出聲。
幔帳很快被揭開,阿秋端著燭台過來,“公子彆擔心,聽說是下麵幾戶佃農,因連續下雨泡了牆根,今兒這大雨一衝,房子塌了。鄧管家和王福齡他們已經帶著人都去查看了。”
“快,快給我穿起來,咱們也去。”
崔茂懷說著就要下地,阿秋忙攔住,李媽媽也推門而入。齊齊道:
“公子可彆亂來,深更半夜外頭黑洞洞的還下著雨,這路可不是隨便走的。您萬一摔到磕絆到哪裡那事就更大了。公子且等等,他們去看了情況,很快會有人回來稟的。”
“……”
崔茂懷又慢慢坐下了。他自然知道這時代的道路照明不比後世,白天在外麵玩他都摔過好幾次,大晚上下著雨,燈籠都打不著,萬一他摔下田坎,那周圍的人必然全圍著他轉了,哪裡還能去救人。索性,彆添麻煩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