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謀大逆和大不敬具體指什麼?我、我, 小民可沒有對誰不敬, 更不敢謀逆啊!”崔茂懷說的小心翼翼, 滿是懼怕。
然後就聽皇帝冷斥一聲, 卻不知是對崔茂懷不滿,還是對那份奏折不滿。
皇上不能解惑,好在還有皇帝身邊的內監。安公公主動解釋道:所謂謀大逆,即侵占毀壞帝王家宗廟、祖墓或宮室園林等一切蔑視和侵犯皇帝尊嚴的行為。大不敬更好理解, 自然是對皇帝有所不敬。
“呃, 那小民到底是怎麼對皇上不敬, 又侵占毀壞皇家的哪兒了?”崔茂懷黑亮的眼眸裡真裝滿了疑惑。
安公公嗬嗬笑了兩聲,不知想到什麼,看著崔茂懷竟有幾分‘就你平日的行徑心裡難道還沒點數嗎’的感覺。不過緊跟著就正色道:
“金禦史一告崔公子侵占毀壞了二屏山行宮, 二告崔公子在一屏山大肆動工, 違背太-祖當初的諭令。此兩者為謀大逆也。再有崔公子鋪子裡龍須酥,和摸龍須的活動, 實乃對聖上大不敬!”
崔茂懷:“……?!”
他突然覺得這位金禦史也是個人才,這得多牽強附會才能給他攀上這麼大的罪名?!更厲害的是, 龍須酥、摸龍須他還能明白這是在說什麼, 那個侵占毀壞二屏山皇家行宮?違背太-祖諭令都是什麼玩意?
崔茂懷揪著耳朵磕磕絆絆念了半天金禦史的奏折,最終還是經安公公“提點”,才明白那些沒有標點,拗口難通的古文到底是什麼意思。
竟原來是他山上建山莊從深山移栽樹木,金禦史就說那深山所屬也該是行宮所有, 崔茂懷挖樹挪到自家地裡,可不就是毀壞、侵占了行宮的東西?!
違背□□諭令照他的思路崔茂懷無疑就更加罪證確鑿了。當初□□帶兵攻打盛安久攻不下,仿照前朝伐儘一屏山的樹木用以火攻,這的的確確是太-祖下令砍樹的,崔茂懷現在居然改變一屏山麵貌。不但在山上大肆工程,還把太-祖下令砍伐樹木後剩下的樹根儘數挖了,移栽新木過來。顯然是無視太-祖,謀大逆也!
“……”
崔茂懷覺得麵對這麼低級的指控,根本不值得自己哭求解釋啊!甚至在弄明白他的罪名來由後,他連剛才對著皇帝的懼怕小心都減輕不少。
而皇帝讓他看奏折知曉此事似也沒有要聽他辯解的意思。當日自在的毓清齋呆了半日,第二天到行宮見眾臣,對著金禦史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
說他不知所謂,照他的意思全天下無主之地皆是皇家的,你金禦史一旦出了家門踩上道路就是謀大逆,太-祖下令多了,既然火燒盛安城,是不是就得一直燒著?還是說民間年節舞龍舞獅、姓國姓名字中有龍的全都有罪?
說罷,直接罷免了金禦史的官讓他回家去了。還說,為禦史者雖然有諫言之責,可以聞風彈事,但也不能憑空捏造、異想天開,什麼事既然要奏起碼也該去實際看過,聽聽百姓都是什麼態度褒貶才好……
崔茂懷於是問周辭淵:“這話我怎麼聽著不像是說我事的?”
周辭淵笑的開懷,“懷弟如今是愈發長進敏銳了。”
皇帝敲打的對象當然不是針對崔茂懷的,彈劾崔茂懷根本是順帶的。用周辭淵的話說,就崔茂懷現今的行事作風,真想找他的茬也挺不容易。要不金禦史能扯那些不著調的,根本是借機在試探皇帝的意思。
那真正的目標是誰呢?
不用周辭淵說,崔茂懷已經猜到了。肯定是韓呈。
韓呈自來盛安,隻派人給崔茂懷送了一封信。信上說他當年再任三源縣令的話食言了,好在三源縣新任縣令也是個能力卓絕有原則的,對崔茂懷的窪鐮莊也頗為照顧,請他不必擔心。
這些事崔茂懷早從周辭淵那裡得了信息。此後同在盛安,日日耳聞裡坊街市裡熱議韓大人變石之法的路鋪到哪兒了,烈日下隻需一日就硬如磐石,車馬行走如履平地,亦不積水。但至今兩人都沒見過麵。
崔茂懷知曉韓呈疏遠是因他身處漩渦、有避嫌回護之意。崔茂懷在眼下自然也不適合非湊上去言“舊交”。於是經由他引出的韓縣令,在許多人眼中,崔茂懷分明就是被韓縣令利用充當踏腳石的那個,一旦得見聖言,崔茂懷這個過牆梯自然就被丟棄沒用了……
崔茂懷對此實在不知該解釋什麼。
但隨著韓呈在盛安城修路成功,又從城內延伸到城外,變石之法徹底被百姓奉為“神奇”,韓呈得民聲民心的同時,朝堂上對其彈劾也愈發頻繁激烈。
人之一生,若說能活的讓旁人找不出一點錯處來,那絕對就不是人了。韓呈生平被挖了個乾乾淨淨,於是其母多次改嫁,韓呈當年求學時偷過書,發妻難產而亡尚在服喪罷官期內竟插手縣內事務……全成了被攻訐的地方。
可崔茂懷也聽聞過,韓呈之所以服喪期內插手縣內事務,皆因當地突然洪流,韓呈作為當地縣令,本可以扶妻子棺木回老家的。可是眼見新官不作為,才去奪權處理災情。
而韓呈在妻子去世後,至今未曾續娶,膝下亦無子女。
偷書什麼的,求了借了都不行,雖然做法的確不對……可幾十年後再把這事翻出來直接否定一個人,說韓呈本性不端,不堪表率,讓人都不知道怎麼吐槽好!你們一個個道貌岸然的,就敢保證小時候沒有偷吃偷拿翻看過小黃書?!那是不是也能把你整個人否定了?
至於其母兩次改嫁……
崔茂懷真想去罵一句“乾你鳥事?!”,亂世裡人家媽改嫁都能給兒子掰扯出德行孝道問題。崔茂懷被牽連彈劾就一點兒不稀奇了……
這事從頭到尾對崔茂懷一根汗毛的傷害都沒有,完全鬨劇一般。可也因為此事,皇帝對他公開“袒護”,崔茂懷忽然被更多人關注了。
就像是一個長期潛藏在幕後的人突然被推到了台前,這絕非崔茂懷想要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好!
“彆擔心,等這陣風過去,就沒事了。”
周辭淵安慰崔茂懷,微皺的眉也顯示著他的不高興。尤其看崔茂懷無精打采的樣子,便建議道:
“眼下既然已經被關注了,懷弟不如借著這股勢頭將度假山莊開業,也算推廣宣傳了。”
“啊?這能行?那位……不會生氣麼?”崔茂懷嘴裡的那位自然是指皇帝。
說到底,這次把崔茂懷從後台提溜到前台的根本就是皇帝。之前皇上就借用了崔茂懷的公仆心和能力論,當場說什麼還說什麼“連小兒都不如”,這就已經是在指崔茂懷了。
好在當時的崔茂懷小蝦米一隻,關注的人到底不多。隻由此火了扇子,讓崔茂懷給山上的工程又創了點收。
到了這回,金禦史是點名崔茂懷,可滿朝日日多少彈劾折子,崔茂懷統共就這一個,還滿是弱智牽強罪名。對比韓呈一摞摞言之鑿鑿的,崔茂懷這個就根本不值。
可偏偏,皇上提了,還提的光明正大,人儘皆知。跟著處理也擲地有聲,殺雞儆猴。
崔茂懷雖然初始聽說自己被人彈劾,還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的確驚慌害怕不已。可很快反應過來,他這根本是被被皇帝提出來給韓呈擋槍轉移注意力的啊!
心裡要說沒氣那肯定是假的。可現在周辭淵說要借著皇帝的熱度聲望給自家山莊打廣告,崔茂懷又不免擔心。
周辭淵卻表現的很是輕鬆。
“無妨,皇上本就是拿你吸引火力的。你此時鬨的動靜越大,隻怕皇上會更高興。若能借由皇帝的名頭和你彆具一格的度假山莊引得眾人少盯著韓呈,讓他能多些時間打根基。皇帝必然會更滿意。”
崔茂懷:“……”
崔茂懷一時無言。
這些彎彎繞繞,如何借勢互利他是完全想不到的。也不懷疑周辭淵的話裡的正確度。
其實自周辭淵說過所謂的“目前不會”,並在之後再次成真後,崔茂懷一麵深深歎服,直覺得周辭淵簡直是大預言師化身。一麵又不免為他有些擔心。
前世爺爺陪他看三國的時候曾說過:智多近妖的人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能摸透人心、算無遺策的人。想想諸葛亮,再看犯了曹操忌諱被殺的楊修,就是最真實的例子。
而眼下的周辭淵,給崔茂懷的感覺,無疑就是摸透了皇帝心思,並算無遺策的人!
於是崔茂懷直接讓鄧達帶著阿秋上山聯係簡伯光和李四郎,說是山莊有可能提早開業,要他們帶著人加班準備,到時候通通給紅包。
而他自己則留在家裡,把自家鋪子裡的酥點弄了一盒,上麵豎寫了一合酥三字,然後讓周辭淵猜這是什麼意思。
周辭淵不知崔茂懷深意,隻當這是崔茂懷得趣和他玩鬨,拋卻整日勞累,含笑思考。然後臉上笑容漸大,在崔茂懷猝不及防之下先親了崔茂懷一記,之後親手取了酥點,喂給崔茂懷吃……
還問崔茂懷,“既寫了一人一口,懷弟吃了,接下來難道不該親手喂為兄麼?”
崔茂懷:“……”
周辭淵能快速準確猜出“一合酥”的意思,讓他不由更加擔心。可眼下瞧著近在咫尺,臉上眼中滿是親昵笑意的周辭淵,提什麼犯忌諱殺頭好像也太破壞氣氛。
於是一人一口酥,相互喂了一回,又喝了茶點,崔茂懷才在周辭淵臨走前講了楊修的故事。
天將昏暗時,屋中尚未點燈,崔茂懷看到周辭淵灼亮如星辰的眼,他如此鄭重的望著自己,語帶自責:
“是我思慮不周,讓你為我這般憂心!”
而後將崔茂懷擁在懷裡,“我倒希望能有懷弟故事中楊修之能,也就不會讓你處處委屈了……”
******************************************
那日後,相關話題兩人再沒提起。
周辭淵具體在忙在什麼崔茂懷不知道,可無論周辭淵多忙,但凡他在盛安,每日肯定都要來見崔茂懷一次。
崔茂懷呢,原本預計立秋的開業的度假山莊忽而要‘借東風’提前開業,可不得忙前忙後,看裝修,查細節,更重要的,是統籌人員!
這裡,崔茂懷真心得感謝皇上和金襄郡王老王爺,皇上派來的專業人員可是內庭營造局的,那是專門服務皇帝宮中,技術個個不俗。
崔茂懷之前由簡伯光找了民間培育師傅和一些侍弄花木的老手,從年後陸陸續續往莊子上種樹植樹,到盛夏,也不知是今年天熱盛安雨水少還是移植樹木太多照顧不過來。反正大熱天一眼望去,有綠影生機的竟成了少數,所以崔茂懷才大著膽子跟皇帝借人。
沒想到一個多月後再看,滿園綠色儘顯。園圃山石上的綠苔花草也像是適應了環境,都有了預想的模樣。而各種木雕垂花廊架在數倍木工分工協作下,也都趕出來了。
老王爺家派來的人更是乾活配合的好手,蜿蜒河渠,造石竹橋,隻要把圖給過去,再把著重需要注意溪流深幾許,竹橋弧度幾何細細說明,之後就完全不必人再操心……
倒是等崔茂懷山上趕工越來越忙的時候,之前由周辭淵家下傷殘兵及其家屬組成的盤炕隊竟齊齊上山來說要幫忙。
如今雖是盛夏,但崔茂懷知曉他們的盤炕隊還是有生意的。畢竟火炕這東西夏天不燒同樣能用,而且現在先弄好,到了冬日就能直接用。不但免了冬日排隊等候的時間,還可能比天冷再盤炕優惠!
可這些人卻來了。
一個個笑著道他們多的也不會,但凡有需要的就直說。然後一部分人去檢查山莊高層建築裡的火氣通風係統,另一部分人就去給民居裡盤炕走火牆,完全免了崔茂懷原本二次工程的計劃。
於是在工期加速的同時,崔茂懷開始審核已經培訓了近一個月的山莊服務人員。這些人裡,有買來的,有隻簽了用工協議、保密協議的,但也因此工種略有不同。
服務人員男女都有。
負責培訓的還是宮裡的嬤嬤和老內監。崔茂懷也順勢請了五位宮中的姑姑嬤嬤,和十餘個或因年紀大了、或因受傷生病,基本回宮無望的內監。
說實話,這些人是真可憐。
宮女還好些,隻要熬到歲數,沒人刻意為難,總歸就能歸家的。可一把年紀好姻緣難尋,於女子而言一輩子也就毀了。而能在宮裡貴人身邊服侍成了姑姑嬤嬤的,那真是生死榮華跟主子綁在一起,若是主子長壽尊貴也還好,若是跟的主子失寵她們就得跟著吃苦,一旦主子早早去了,要麼被再安排到邊角混日子,要麼出宮來,家人不知尚存幾人,子侄未曾見過難言親近,多是拿一輩子辛苦積蓄買照顧孝順的……
以上是宮女,總歸能早出宮。內監則不同,除非乾不動了,宮廷就是這些內監的一輩子的家。得寵的自然能在宮外再安置家宅,可更多的是辛苦一輩子,然後被丟出宮名曰養老,實則就是自生自滅。也因此,但凡在宮裡還能動的,一個個都不敢病,犯錯寧可被打也怕真被丟出宮外,生活再無著落是一方麵,生理缺陷更令他們在外麵的世界自卑難行……
崔茂懷招攬的幾個姑姑嬤嬤就是年紀大了出了宮才知道家人早已去世再無依靠,或是從前的主子早逝出宮後同樣難以落腳的。
十餘個太監中除了四個年輕的,其餘都是年老被放出來“養老”的。也是幫他建造院子營造司的公公聽說他這裡要人培訓員工,跟他推薦了兩個人。崔茂懷才想到還有這條渠道,於是自己打聽的,相互推薦的,崔茂懷定下這些人之前還特意讓周辭淵去查探一番,主要是後世影視裡對於這些一輩子匍匐在深宮不見天日的人寫的可憐又可怕,崔茂懷就怕其中有暴-力或虐-待傾向的,那不是毀自家園子嗎?
好在查了一圈,除了踢出去的幾個是在宮裡真正犯了錯,或者還和宮裡聯係緊密,如今留下的,都無大問題!
而山莊的管事,崔茂懷猶豫後最終還是定了鄧達。
說實話,鄧達能力真心不錯,隻可惜崔茂懷的起點太高,再優秀的人才和常伯一比,那都得打折扣。而常媽媽敏感的身份根本不合適到莊子上來。乾脆就還在延善坊看著兩家鋪子並照顧常伯……
而常媽媽數月教導出來的春華,春雨,和酒樓裡洪霖教導出來的春光,春景幾個,崔茂懷直接安排了穩重的春華和崔璨一起到山莊的點心房,因著山莊後廚新建,洪霖則親自來坐鎮,之後由他選人。
超過百人的員工在一一考核後也先後上崗,全部職責責任劃分到區域個人,除了一級級上司,另有第三方監督的,基本就是監控的作用。不光是監督自家員工,也負責監督來客。
而安保係統,崔茂懷直接招了退伍及輕傷兵員。
同樣要審核背景,通過專業項目考核,再簽署用功協議和保密協議,統一黑色製服著裝後齊齊上崗就位……
於是諸事齊備,崔茂懷的香飄十裡度假山莊就在移栽的金桂飄香中,低調又高調的開業了!
說低調,是古代這會兒既無鞭炮,度假山莊又遠在城外山上,比熱鬨、比人氣恐怕還不如城裡的點心鋪子和酒樓開張時喜氣!
可要說高調,隻怕敢跟崔茂懷這處度假山莊開業可比的,就是皇宮那座大殿落成了。
崔茂懷都猜不出皇帝的意思,分明前兩日,崔茂懷請了侯府崔茂睿一家連帶崔茂琛、崔茂瀾、須金勒以預演彩排的形式逛了一回山莊確定差不多後,專程請皇上過去遊覽,皇上卻說不必了,就在他眼皮底下蓋起來的,該看的也都看了。
哪想到了開業之日,但凡會員都上山來一看究竟。站在門口的崔茂懷連山莊門匾的紅綢還未揭下來,就聽一句“陛下駕到——”所有人立刻收了笑容,整理妝容,肅穆等待。
崔茂懷請來的舞獅和鼓樂立時也跟著靜寂下來。
皇上卻是穿著便裝坐著輕便小轎來的,身後伴著金襄郡王老王爺。另一邊,卻是剛剛再次升官的韓呈……
崔茂懷不由朝山莊門側的鳳凰蛋看去,大家麵上雖裝作不熟,但僅憑鳳凰蛋的身份,成為度假山莊的會員毋庸置疑。而鳳凰蛋身邊,先前簇擁著兩位皇子,這會兒正匆匆過去向皇上行禮。
其中,便有晉王。
崔茂懷實在不喜此人,可奈何形勢強於人。堂堂皇子,既不缺保證人,也不缺保證金,貢獻度,成為山莊會員簡直易如反掌。
崔茂懷便是心裡不痛快,可一旦打開門做生意,還能怎麼樣?!
倒是韓呈,崔茂懷特意關注過,甚至想過給他寄會員卡。確定韓呈到現在還不是他家度假山莊的會員,今日皇上帶他來,是準備現場辦卡還是有其他意思?
很快,答案揭曉了。
皇帝直接當著眾人麵喊了崔茂懷到身邊含笑道,“你小子好口才,愣是讓朕花大價錢、用最高貢獻度辦了張唯一的至尊卡。還趁機又討了波好處說送一張不記名副卡。可到現在朕才想明白,朕身邊的哪個自己成不了你這山莊的會員啊,多花錢辦了張副卡,於朕根本無用啊……”
皇上笑,周圍人也紛紛附和微笑。跟著皇上就偏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