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忽覺不對,崔茂懷立刻驚醒,整個人險些倒仰摔去,幸虧被一隻手穩穩拖住。熟悉的聲音很近,“是我,沒事。”
聽出是周辭淵的聲音,崔茂懷才鬆了口氣,接著意識到自己竟是被周辭淵背著行走。隻兜頭一頂風帽,將他裹挾的嚴嚴實實,讓他根本看不到周辭淵。
崔茂懷單手摟著周辭淵的脖子,另一隻手就要掀開風帽,又被周辭淵一手按住。
“彆看!”
崔茂懷的動作凝固在掀起的時候,周辭淵雖製止及時,可崔茂懷還是看到了……
風雪半掩下,遍地黑紅,山林道路上,著甲重疊的人若非橫肢斷頭,刀槍血濺,倒像是他們睡錯了地方。濃重的血氣縱使這般嚴冬也能聞到……
而不遠處的大路上,一具具僵硬的屍體被隨意丟上木板車,壘得比車邊護板還高。後頭一排排內侍端著熱水拿著鏟、耙、掃帚,一遍遍衝掃道路。隻是大冷天,就算清了血漬,地麵也很快結冰。於是後頭又一層層鋪稻草、撒黃土,終是將昨晚所有的痕跡清理的乾乾淨淨。
“陛下午後回宮。”
周辭淵隻解釋了這麼一句,然後雙手把崔茂懷又往背上顛了顛。感覺到緊緊摟住他脖子的手臂在發顫,貼在他脖頸的鼻息不穩,忙空出一隻手按壓上崔茂懷頭頂,讓他感覺到自己在,偏頭靠著崔茂懷的臉,加快腳步下山。
一路行來,滿都是扒鎧甲、收兵刃,抬屍體的禁軍和內侍,周辭淵之所以沒走大路,就是儘量避免這些,隻是昨夜慘烈,陛下旨意但凡參與者一律格殺,數千人堆積在一座山上,又哪真避的開!
直到出了行宮,有欽禦司下屬備好馬匹候在外麵,周辭淵才將崔茂懷從身後挪到身前,騎馬朝度假山莊去。
崔茂懷慢慢緩過一點兒,山風呼嘯,先前充斥鼻腔的血腥味淡了些,但隨之替代的,是越來越濃的煙火焦木味道……
崔茂懷一個激靈,再顧不得什麼風帽撿屍,從周辭淵懷裡鑽出來就朝他的山莊望去。
煙霧打著旋兒衝天!
竟是燒了一夜嗎?
崔茂懷愣在馬上,腦子裡空白一片,胸口陣陣悶痛……
直到回了山莊,崔茂懷的眼睛還離不開那片衝天煙火。
等進了大廳,崔茂懷才站定,阿秋就哭著撲過來,直問他去哪兒了?他們去滅火回來就再找不見他,昨夜山上有叛軍,他們就怕他出事了……
阿秋這邊拉著崔茂懷不放手,廳堂裡,客人管事紛紛過來跟崔茂懷彙報打聽消息。說是昨夜山莊有叛軍闖入,尤其毓清齋那邊喊殺不絕,後來整個山莊又被禁軍圍了,直到崔茂懷回來任何人都不許隨意走動出入。
“崔東家,外頭到底怎麼回事?現如今又是什麼章程,我們什麼時候能走?”
亂哄哄的急切詢問繞在崔茂懷周圍,可這在陛下有定論發布前,崔茂懷怎麼能答。幸而周辭淵就在身後,帶著欽禦司的人,單一句“叛亂已平,等待旨意。”也就沒人敢多話了。
倒是將眾人散去後,周辭淵又吩咐剛趕來的鄧伯及山莊裡幾個可靠的大管事,讓他們將山莊客人集中一處,然後所有房間檢查後上鎖,“會有禁軍同你們一起檢查,順便將山莊所有東西登記造冊,包括各項損失……”
周辭淵在這邊安排接下來的事,崔茂懷聽阿秋、曹壘說救火經過,兩人對沒能救火都一臉愧色,對燒了的山莊比崔茂懷還心疼。然後提及簡伯光,崔茂懷順著阿秋所指,才看到窩在牆柱邊的背影。
“幸虧公子提醒,簡先生昨夜跟瘋了一樣直往火裡衝。放火的忒歹毒,全撒了桐油,根本救不急……”阿秋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最後沒辦法,隻能先讓人退下來,簡先生是曹管事打暈了背回來的……”
崔茂懷點頭,朝簡伯光走過去。
到了跟前,才看清簡伯光的情形,灰頭土臉比去年初見他還不如。頭發被火燎的不成樣子,側臉一串燒傷後的水泡,塗了青色藥看著更可怖。一雙手裹著厚紗布,整個人恍若失了神,崔茂懷叫了幾聲都不見反應,隻低頭碎碎念著什麼……
崔茂懷離近了細聽,才聽清他說的是“差一點,差一點我的建成了,我能建好的……”
崔茂懷突然就難過起來。
要說誰對療養山莊最掛心,也許除了他,就是簡伯光了。療養山莊對他來說,是前世關於爺爺的念想,是心願的延續,而對於簡伯光,何曾不是證明他自己的執念?!
沒有看過核心圖紙和內部實物的也許不知,比起現在的度假山莊,新建的療養山莊,不僅是建築模式和結構更加新穎獨特,更重要的,是地下引水、排水係統和暖道。
簡伯光為此熬了多少日夜,設計山泉、溫泉入戶的水路水管,又設計了馬桶和排汙水渠,火牆暖道連接,包括已經打地基的高層建築,簡伯光一直保密著,就想最後來回驚喜,實實在在證明自己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