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懷是午間得到報信的。
好端端說山上出了怪事,他的山莊修葺動工這才幾天怎麼又出問題了?!細問什麼怪事,來人偏又說不清楚。
崔茂懷略無語。
隻是涉及怪事什麼的,聯想到當初山上慘死了那麼多人……崔茂懷心裡不禁有點發怵,本能的就想喊人去尋周辭淵問他什麼時候有空陪他一起上山去看看。轉而才想到,周辭淵昨天又有差事外出了。
這還是須金勒傍晚從縣子府回來替周辭淵給他帶的話……
上元節後,似是覺得該知曉他們關係的人反正都默契的知道了,周辭淵便沒了從前的顧忌小心,得空就往他這兒跑。
連帶郡王府那邊,祖父說他剛得了縣子府,人手必定不足,讓歸伯選了王府得力的仆從日日早出晚歸去縣子府幫他拾掇安置。
“同一個裡坊相隔兩條街,不怕閉坊宵禁。早些收拾好,喬遷宴我要正大光明的去。”老王爺這話說的聲音洪亮,擲地有聲。明擺著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咱也再懶得遮掩的意思。
典型的金襄郡王老王爺的作風!
崔茂懷含笑應著,然後一轉眼,就見剛霸氣發話的老王爺趁周辭淵不注意悄沒聲兒偷了塊豆乳酥塞進嘴裡。而一旁石桌上,又長大一圈的重陽也趁老王爺頭偏向另一側的空檔,踩著小爪子靈巧的湊到跟它長的一模一樣的根雕重陽杯旁,探著小腦袋吸裡麵的奶茶喝……
正被周辭淵指點手腳動作的須金勒不經意瞄到這一幕,眼睛立刻睜大望過來,崔茂懷忙衝他眨眨眼,須金勒明了,爺兒倆便一本正經隻當什麼都沒看到。
餘下歸伯、平安站在不遠處強自低頭忍笑……
須金勒在王府呆了數日,到現在已經不拘謹了。
每日回家跟崔茂懷提練武辛苦的時候少,倒是會說起王府其他趣事。諸如老王爺至今堅持教重陽念《淮南子》,重陽學不會老王爺就罵重陽笨死了,然後‘笨死了’三個字反倒成了重陽的口頭禪……
再比如崔茂懷去王府重陽都會親熱的跟從前一樣飛到他頭上肩上同他討好吃的,親昵的拿羽毛腦袋蹭他。偏老王爺抬著胳膊拿著美食引重陽到他身上去,重陽卻閃著黑豆眼不肯去。惹的老王爺又罵重陽‘壞沒良心的’……
幾次下來,崔茂懷也越發想念起重陽來。再瞧瞧自家裡不管是烏騅、毛毛、傻麅子,還是虎王、三花白,獅子雷,連帶須金勒的戈呼台,轉過年好像都實打實長高長壯了一圈。
於是一時興起,用炭筆畫了有它們形象的杯瓶碗盞,也就是後世超市、工藝品店都有的集實用、紀念於一體的小玩意。按精細複雜程度,或讓人找竹篾編了,或找陶坊燒出來,或讓成木匠抽空幫他木雕幾個……
等成品出來,一排或立或躺或趴或抱的小可愛們光看著就令人心情愉悅。崔茂懷讓須金勒先選,這小子一眼就瞧見了他的駿馬戈呼台。
崔茂懷第一次見戈呼台,還是須金勒被一幫紈絝小子坑到他鋪子門口吃一百塊月餅那回,當時他就覺得須金勒的馬怎地比他的烏騅還高大!後來方知這馬也是草原神駿之後。
須金勒親娘和外公的身份地位原本在草原就不俗,他們選的戰馬坐騎更不會差。後來他外公馴服了一群野馬的頭馬,據說那時須金勒還小,可草原孩子能走就能安穩爬在馬背上了。須金勒雖小也是有眼光的,揪著頭馬的毛死活不放。他外公哈哈大笑說等他長的跟馬一樣高就把這匹馬給他。
可惜不等須金勒長到馬頭的高度,後來發生了什麼大家都知道……
戰亂裡這匹馬傷了蹄子自然不能再當坐騎,可到底是頂好的馬,又不曾騸過,雖不能當戰馬也能當種馬用,這麼著一樣被拽了回來。
再之後,是已經帶著兒子回了盛安的崔茂睿寫信派人到邊地給部下友人,找了一圈才找到那匹頭馬,又特特將那馬配種得的最好一匹小馬駒不遠萬裡帶回來給須金勒。
須金勒當時就給小馬駒起名戈呼台,正是他幼年記憶裡每年都要遷徙去的豐茂草場,也是他娘、他外公、他母族合族葬身埋骨之地……
對此,崔茂懷其實沒大的感覺。
小孩子嘛,不管當時給小馬駒起這名字時出於什麼想法,便是記仇、怨恨,可一個幾歲的孩子,你還不能給他個發泄傾訴的途徑?
就是多年後到了現在,崔茂懷過繼來須金勒,私下也曾擔心須金勒會一味沉溺於有仇卻不能報糾結中。周辭淵就跟他說,不肯忘記過去也不是壞事,端看大人怎麼引導,得教會他縱身負仇恨、心布密棘,也要抬頭挺胸的往前走!
崔茂懷:“……”忽然覺得周辭淵好強大。
崔茂懷得承認,他是把須金勒從侯府帶出來了,但於教子一道,他真沒啥發言權。
前世多活了十幾年,可後世一十大幾的青年與現在完全不同,既沒經曆過結婚生子承擔家庭責任,他還因為有爺爺替他撐著一片天,連起碼的生活負擔都沒有。細想想,甚至不如現在的自個能擔事,更彆提給人當爹了。
還是個童年曆經不幸、現在的年紀放後世正逢中一期少年的、後爹!
可他又幸運的有周辭淵,有老郡王祖父,填補了他的不足和長輩身份上的空缺,這些日子過來,他已經能細微的感覺到須金勒心態上的某種變化……
隻是對比周辭淵,崔茂懷就不由又想對崔茂睿歎氣了。
他大哥愛須金勒嗎?毫無疑問。
隻做起事來……據說自須金勒給小馬駒叫了戈呼台,他大哥就再不願在府裡看到那匹馬,最後乾脆將之單獨隔於東院的馬廄裡。
這裡麵或有不忍再聽到戈呼台地名的緣故,有親爹一番心血兒子非但不領情還借此刺父親心窩的緣故,更有為父者臉麵尊嚴的緣故……
崔茂懷現在也算了解崔茂睿,關於這對父子,他最後也隻能歎一句:封建大家長思想果然要不得!
須金勒在戈呼台之外另選了毛毛和三花白、獅子雷的匣子小盞,貼心的把唯一一件烏騅留給崔茂懷。
崔茂懷自把烏騅留了,又取了傻麅子插瓶去院子折了枝殘梅插在裡麵擺放到寢室高幾上。才把虎王抱過來瞧它的新水碗飯碗,獨獨將重陽根雕彩繪杯裝了,讓須金勒第一天去王府送給老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