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下的風鈴叮鈴作響,昭示著女主人生命垂危。那是晏潮生曾在琉雙院子設下的禁製,平日裡不會動,她一旦有危險,風鈴會一串接著一串地響。晏潮生抱著琉雙穿過回廊,回到室內:“來人,備水。”
沒一會兒,不知從哪裡出來幾個垂著頭的鬼仆,很快弄了水進來。晏潮生把琉雙放在熱水中時,她全身被鬼氣侵蝕,睫毛幾乎都凝了一層寒霜。
晏潮生冷著臉,張開五指,把她身體裡的鬼氣吸出來,她冷得輕輕顫抖,好一會兒,才覺出熱水的溫暖。
晏潮生一言不發,手指微動,琉雙的衣衫碎裂,這回總算是完全浸泡在了水中。
晏潮生居高臨下冷漠的打量目光,令琉雙感到微微恐懼。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生氣,連上次她試圖挑戰他底線闖香澤殿都不像現在這樣。
男人修長蒼白的手撫上她脖子:“你若不想要這條命,我可以幫你了結,何必去淋一場鬼雨,我也免得費心救你。”
他輕輕一笑,笑容涼薄,透著讓人畏懼的冷意:“回答我,還想活嗎?”
琉雙止不住覺得害怕,隱隱明白這才是眾人眼中喜怒無常、狠戾殘忍的妖君,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畏懼他。
她從前喜歡他,以為晏潮生也喜歡自己,於是肆無忌憚,天不怕地不怕。然而今日她的無能為力,讓她看清,這個男人在作為她夫君之前,還是八荒人人提起都膽寒的妖君。
他的怒意那般明顯,儘管脖子上的手沒有用絲毫力度,琉雙卻依舊覺得被壓迫得難以呼吸。
嫁給他百年,第一次,她害怕他。
琉雙動了動唇,在他逼問的目光下,下意識想要解釋,她隻是想保住在鬼域的家,並非故意淋鬼雨招他回來,或者想不開尋死。
可是一聲都發不出來,牙齒上下打顫。
所有的恐懼仿佛聚集在這一瞬,白日的害怕,方才瀕臨死亡的無能為力。
她急促地呼吸著,覺得自己可能會就此冤死。
晏潮生的目光依舊是冷的,他注視著她,手指緩緩收緊,琉雙以為自己真的要被這樣掐死,下意識掙紮著去掰他的手,沒想到他指尖發出瑩瑩白光,覆蓋住她纖細的脖子,一股溫熱傳來。
琉雙快要碰到晏潮生的手僵住,他在給她治傷。
她看著他冷峻的容顏,不知道為何,湧上心頭的,竟然是酸楚。
晏潮生抬起她下巴,看見她身上那道刺目的傷不見了。
她不知何時瘦了許多,他記得百年前初見琉雙時,她眼睛清澈得跟水葡萄似的,臉頰還有些許嬰兒肥。如今她臉頰瘦削下去,變得更加清麗好看,眼睛裡的快樂卻少了,蘊藏著連他都能看出來的恐懼。
她在怕他。
他動作一頓。
這是晏潮生第一次見琉雙害怕他。他在外陰毒霸道,八荒從來不缺害怕他的人,對此晏潮生習以為常。就連伏珩和宿倫都不例外,隻有她,從不怕他,恨不得時時刻刻鑽進他懷裡。
如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也帶上了恐懼,因為不再信任,而滋生出恐懼。
她怕他,竟然覺得他真的會殺了她。
他慢慢鬆開手,後退一步。
其實冷靜下來,很容易就能想通一切,知道她為什麼會不顧罡風與鬼雨,出現在院子裡。她也並非故意與他對著乾,不願辯解,而是出自威壓之下的本能反應。
她的本體小仙草,本能畏懼他,就像看見巨獸的兔子,發著抖,牙齒咯咯發顫,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晏潮生垂下陰冷的眼瞼,拂袖出去了。
他離開,琉雙總算感受到室內的暖意,僵冷的肢體能夠動彈。她從水中看見自己的倒影,脖子上的傷不見了,恢複了白皙柔嫩。
可是琉雙知道,她真正的傷,不在脖子上,在第三根肋骨之下,那顆心臟。
琉雙動手給自己洗了個澡,把一身鬼雨洗去,她穿好衣服出來,本以為晏潮生已經走了,沒想到夜明珠之下,晏潮生竟然還在。
他站在她經常眺望的那個窗台,滂沱靈力朝院子外湧出去。
琉雙也不知為何,突然有些緊張,她屏息看著,晏潮生的掌下,漸漸的,四季回春,腐爛的植物抽枝發芽,風凰樹重新煥發生機,火紅的花朵開在寂寂的夜裡,分外熱鬨。
回廊上琉璃燈盞發出溫暖的光暈,一層透明的結界無聲出現在這片天地的上方。
她的院子就這樣回來了,不,甚至這次,下再大的鬼雨都不可能淋得壞。
琉雙有幾分茫然地看著晏潮生。
晏潮生不知何時收回了手,躺在了塌上,他玄衣未脫,皮膚蒼白顯得陰冷,依舊是那副骨子裡涼薄的模樣。
見她看自己,他睜開眼睛,涼涼道:“看夠了嗎,過來睡覺。下次大半夜跑出去淋鬼域,不如讓你直接去千刃潭。”
她沒有過去,站在原地。說出這句話時,她的手指絞緊,用力到心中酸楚幾乎泛濫。
“夫君,若你不喜歡我,不必為我做這些。你知道的,我不如宿倫大人那般聰明,能夠看透人心。”
他冷笑了一聲,袖子一卷,把她按在了懷裡。
“是不是一天到晚太閒,你才有心思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晏潮生說,“不知道你是從誰口中知道了宓楚的事,但你最好明白。本君就算再卑劣,也不會有興趣搶彆人的妃子。”
琉雙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聽出晏潮生這算是變相在解釋。
她一顆心忽上忽下,好半晌,忍不住問:“那你為何要把她帶回來?還把香澤殿列為禁地?”
晏潮生嗤笑了一聲,把琉雙的臉轉過來,讓琉雙趴在自己身上。
“我撿到她時,她已經跳入了傳世鏡,那玩意通往凡塵,不撈一把恐怕早就魂飛魄散。她父親對我有恩,我曾以心魔起誓,有朝一日身居高位照拂她。”他頓了頓,又說,“她不願意回天界,讓她留在鬼域也並非長久之計,等她安魂後,送她離開便是。”
如果說白日是一場噩夢,如今卻又像是置身在一場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