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瓣簌簌而落, 晏潮生說完這句話,一時間竟不太敢看她反應。
沒想到少女輕輕說:“嗯。”
鼻音軟軟的,兩個人第一次正視這個話題, 晏潮生坐在石凳上,抬眸看她。
她也正在看他,兩個人視線一交觸, 她愣了愣, 移開眼睛, 磕磕巴巴轉移話題道:“我……我還是給你治一下吧。”
他被她的情緒帶動, 臉頰開始發燙,那麼聰明的人,此刻竟然下意識應道:“嗯……好。”全然忘記,自己已經拒絕過一次她幫自己治療。
她轉到他背後去, 晏潮生屏住呼吸, 連身體都繃緊了。
晏潮生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刻,元身激發的蛇族本能,都沒做到如此。他其實一直都是個情緒內斂的人,做小妖怪的時候就是。他在仙境好幾年, 被人欺負排擠,也隻是麵容平靜, 一聲不吭。
第一次, 他連她的麵容都看不見,她站在他身後,他連呼吸都放輕了, 生怕嚇跑了她。
柔和的靈力籠罩他的背脊,徽靈之力下,他的傷愈合得很快, 儘管這並不能緩解他失去半枚元丹的痛楚,然而此刻,他一點都不覺得痛。
他手指攥緊衣角,抿唇輕輕向上抿了一下。
伏珩擔心地跟過來,就看見了這樣的情形,他跟晏潮生這麼久,倒不是沒有見過他的笑。
然而山主不是冷笑,就是譏諷地笑,伏珩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就像害怕被傷害的人,得知沒有被傷害,那種很容易知足的快樂。
海棠花落在山主肩膀上,他沒有動,自己來了,以山主的警覺性,竟然也沒發現。
伏珩頓了頓,沒有過去打擾,悄無聲息離開。
*
天宮內,天族太子風伏命換上一身鎧甲,正要領兵出征討伐妖宮。
白追旭的死,猶如投進湖中的一顆石子,其他三大仙境本來就不太聽從天君指令,如今白追旭死了,空桑又得了新靈脈,已然拒絕犧牲族內子弟性命出征討伐妖族。
而昆侖靈脈動蕩,死傷無數,少主即墨少幽自顧不暇,命令撤兵。
唯一還肯聽命的,隻剩長留姬氏。
然而姬氏少主姬香寒,雖然是個女子,卻並非省油的燈,單說幾千年前,她還是個少女,使計把繼兄弄殘就能看出來,此人心思很深。絕不可能乖巧臣服。
妖宮不服誅,蔑視天族之恥,風伏命決定親手血洗。讓其他人也看看,不聽話是個什麼下場。
天妃娘娘腳步匆匆過來:“伏命,先去看看你父君,你父君吐血了。”
風伏命挑了挑眉,笑道:“他還真會挑時候。”
天妃小心翼翼看他一眼:“他說有重要的話要交代。”
風伏命收了兵刃,笑意溫柔:“我去看看,妖宮不過一群烏合之眾,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他邁入天宮主殿,步履從容溫雅,見了他的仙婢,無一不低頭行禮,不太敢看太子殿下的神色。
不知道為什麼,太子殿下明明總是笑著的,她們卻比怕板正臉的天君,還要怕他。
風伏命走到最裡麵,一個病懨懨的老者,倚靠在床頭,喘氣看著他,正是如今四大仙境的君主,天君陛下。
風伏命走過去,悉心為他蓋好被子:“父君叫我來做什麼?”
天君說:“伏命,你還在恨我?”
“恨?”風伏命搖頭,“我怎麼會怨恨父君,我不是在收拾祖宗留下的爛攤子嗎,族中留下的預言與空桑靈脈顯露的妖氣相應,靈脈枯竭之日,便是妖族興盛、王族更迭之時。”
風伏命語氣溫然,細數給天君聽:“祖父弑君篡位,把相繇王族趕儘殺絕,他臨終惶惶,總怕王族還留了血脈在外,猶如驚弓之鳥。而今,靈脈已經開始枯竭,我若不殺,留著他們,等他們壯大?為了保住風氏一族的天君之位,永絕後患,殺儘天下妖族即可。否則像你和祖父一般,終日惶惶,擔心自己項上人頭不保?不知自己天君之位能坐到幾時?豈不可憐。”
天君沉了臉色。
不過事到如今,他沒法怪風伏命,當初王族傾覆,所有仙族都覬覦天道衍生的靈脈,盼著自己的族人永久做八荒的主人,他們瓜分靈脈,弄出四大仙境。
風氏屠戮的妖族最多,連君王,也是死在他們的劍下。
風伏命的祖父弑君,坐上天君之位。本說好下一任天君,從四大仙境中、有能者中遴選,可老天君存了私心,傳給了自己兒子。
現任天君,資質平平,這天君之位不該他來當,可風氏的靈脈,最為寬廣無垠,族人的靈力也最高強,因此其他三大仙境,雖然不甘,也沒多說什麼,讓他掛著虛銜。
靈脈在一日,風氏就會永遠昌盛。
天君的眼珠已經渾濁,風伏命居高臨下打量著天君,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天君說:“璽印就在正元殿,本君若死了,就由你來接替天君之位,你一定要保全風氏一族……咳咳……”
風伏命安安靜靜聽著,難得沒反對。
天君咬牙,知道自己的兒子雖然狼子野心,可他應當會保全族人,倒是不必過於擔憂。
太君又說:“有些事,是時候告訴你,你萬萬不可屠殺殆儘妖族之人。”
“為何?”
天君眸光沉下去:“你可知,天族的仙脈,為何永不枯竭?”
風伏命唇上揚,表示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