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華愣了下,尋思一會兒,答道,“好像是三兩銀子....”
“如果還有一份活計,也能給你三兩銀子,你願意離開嗎?你可以安分在我鋪子裡當差,將來尋得一良人,據實已告,對方若樂意,可以踏踏實實過日子。”
這是寧晏能為秀華安排的最好結局。
她並不想秀華繼續留在府內與人為妾,為妾不是一樁好事。
隻要秀華答應,國公爺那頭,寧晏可以幫她說項。
秀華神色震驚,訝異地盯了寧晏一會兒,狐疑道,“少夫人,您是什麼意思?若是叫奴婢離開國公府,奴婢是萬萬不樂意的,不瞞您說,奴婢闔家靠著國公府過活,又能去哪裡?再說了,我都已沒了清白,我可以不顧自己的臉麵,可我家裡還有弟弟妹妹,國公府的下人都是認識他們的,往後他們還怎麼做人?”
秀華心裡不是不怕的,可她能怎麼辦...當下拽著衣角泣不成聲,
寧晏麵色依然平靜,“可你很清楚,國公府的規矩,是絕不可能納你為妾的,即便我想幫你,我也不能違背祖宗家法,”
秀華一聽寧晏想幫她,心中一時湧現無限酸楚與希望,忍不住爬到她跟前,淚水漣漣,“少夫人,您真的可以幫奴婢嗎?”這會兒已經沒了剛剛半點強勢,反倒像絕處逢生的人,拚命拽住最後一根稻草。
好好的姑娘,遭了這種罪,何其無辜,她是家中長女,擔著整個家庭的擔子,失去了清白,還能有勇有謀據理力爭,如此堅韌的女子,寧晏做不到視而不見,
“留下來,三老夫人必定折騰你,你不怕嗎?我聽聞曾有丫鬟被她逼得投井,你得三思啊。”
“我不怕,”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卻猶自透著堅決,“不試一試,誰又知道誰不是個厲害的,再說了,明明是他們犯了錯,為何讓我來承擔,遲早有一日我要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寧晏驀地一笑,聽這意思是要收拾三老爺,她也沒閒心替三房收拾爛攤子,國公爺既是不同意放人,她依著意思辦了便是,“既如此,那我這裡還有一條路。”
*
午後的雲團越積越厚,寒風冷冽,間有雪渣子飄下來。
葛氏坐在主位,聽得寧晏所言,氣得將桌案上的茶具一掃而下,
“沒門!我不答應!”葛氏雙目發紅,淬毒似的盯著寧晏,“寧氏,你莫不是故意刁難我,給我難堪吧?”
滾燙的茶水順著桌椅往下淌,滴滴答答落在寧晏腳跟前。
寧晏語氣冷漠道,“三嬸,我與您無冤無仇,哪有這個功夫刁難人?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便敢作敢當,您與其尋這些無辜丫鬟的晦氣,不如尋根溯源,從源頭上杜絕此事。”
這話就差沒明擺著告訴葛氏,得治自己的丈夫。
葛氏麵色一陣青一陣白,罕見地沒開口辯駁。
寧晏再道,“這若是外頭來的,咱們也可以想法子打發了,她可是家生的奴婢,其父也是因公而殉職,咱們本就該禮待這些下人,哪裡能出了事便將人往外頭趕,說句不好聽的話,這幸得是家裡人,若是欺負了外頭的人,人家去官府告狀,還不知您跟三老爺如何脫身呢。”
葛氏被堵得七竅生煙,挪著屁股朝秦氏的方向坐著,朝她使了個眼色。
秦氏冷著臉問,“嫂嫂是個什麼主意?”
寧晏道,“讓她先回去,過幾日傳出病逝的消息,全了她闔家的體麵,也不損及國公府的名聲,回頭我將她安置在外麵,改頭換麵,尋個吉日將她再納進來,也不費事,就讓灶上安排一桌席麵,皆大歡喜。”
院外頭本就躲了不少耳報神,個個打聽裡頭的動靜,聽了寧晏這話,不少仆人均紛紛露出讚賞的神情,這才是當家的說的公道話,大家夥本是奴仆,同伴相惜,換做誰遇見了這種事能忍,當下當寧晏這個主子越發信服了幾分。
葛氏扭頭喝道,“歡喜什麼?他們都如意了,就我一個人受著窩囊氣!我告訴你,我是你長輩,這是我房裡的事,輪不到你做主。”她懷疑這是寧晏報她上回攛掇著褚氏給燕翎納妾的仇。
寧晏這下笑了,一副鬆一口氣的模樣,“嬸嬸這話言之有理,換我早早的自己料理了,何苦去長房訴苦,沒得讓國公爺派人來插手此事,說句實在話,誰樂意淌這渾水?”
葛氏啞口無言。
恰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道沉冷的嗓音,
“就依翎哥兒媳婦的意思,十分妥當。”
葛氏一聽這聲音,點炮仗似的起身,掀簾便衝了出去,
“你個混不吝的,你還有臉說話,害我丟儘顏麵....”
葛氏作勢要去揪三老爺的衣襟,反被他一手製住,“晚輩都在呢,成何體統!”
葛氏越發氣盛,不知怎的,夫妻二人在外頭鬨了起來。
“你個殺千刀的,當年你承諾我不納妾,如今卻是左一個又一個的,我哪一日死了也得拉你陪葬...”
寧晏聽得這話,神色恍惚了許久。
她想起燕翎也承諾過她不納妾,莫不是會食言。
這個念頭一起,寧晏猛然止住。
隔著布簾,寧晏瞧不清外頭的情形,不過聽著鬨聲漸行漸遠,像是三老爺將人拖去了後廊,裡頭數位媳婦倒是默契地沒有出去請安,想必這會兒他們夫婦誰也不樂意見。
三房媳婦餘氏憂心忡忡的,麵兒薄得不敢抬頭,燕玨呢,仿佛習以為常,倒是沒什麼表情。
秦氏喝完茶擱在桌案上,從丫鬟手裡接過手爐,心不甘情不願地嗤笑了一聲,
“還是嫂嫂有主意,隻是你這麼做,父親與母親能答應嗎?”
寧晏喝上一口茶,唇角含笑,語氣幽幽,“不然二弟妹以為我晚來幾步是乾什麼去了?”
秦氏明白了,寧晏早就打定主意如何處置此事,並在她們離開後,得到了國公爺首肯。
這一瞬間,她心裡湧上幾許憤怒乃至嫉妒,並幾分自歎不如的情緒。
寧晏行事滴水不漏,將她這個當了兩年家的熟手給比下去,國公爺還能容忍她繼續掌家嗎?
秦氏看著對麵那張溫柔無害的臉,心裡湧上濃濃的忌憚。
三老爺親自來了,秦氏與寧晏自然不好過多插手,本以為又要鬨上一陣,不成想很快簾布被掀開,門口矗立著一道修長的身影,正是三老爺,他衣裳上已看不出明顯拉扯的痕跡,
寧晏微瞥了他一眼,四十出頭的年紀,保養的極好,麵色清白,下頜留著一撮小胡須,模樣倒是不錯,頗有幾分書生氣質,就不知行事為何如此不檢點。
寧晏等人垂眸屈膝。
對著一屋子晚輩,三老爺終究是麵子過不去,露出幾分窘色,卻還是微咳了一聲,勉強維持住威儀,“翎哥兒媳婦,此事就拜托你了,三叔記你的人情。”
寧晏淡聲應是。
三老爺目光最後在秀華身上落了落,擱下布簾離開了。
等了片刻,不見葛氏露麵,想必是吞下了苦果。
寧晏便將秀華帶去了後罩房,
秀華跪在地上磕頭不起,
“往後少夫人便是我闔家救命恩人,秀華做死做活報答您。”
寧晏坐在圈椅裡,接過如月遞來的濕巾細致地將手上擦乾淨,憂心看著她,“這可是你自己選的路,將來彆後悔。”
“奴婢不會後悔的...”秀華絮絮叨叨說了些自己的打算。
寧晏倒是沒聽進去,“對了,你家裡的妹妹多大了?”
“剛十歲...”秀華不知寧晏為何問起這廂,露出幾分亮色,“少夫人是有何打算嗎?”
寧晏淡聲道,“你的妹妹有了十歲,當能乾些粗活,以後讓她來我院子裡伺候吧。”
這是一種恩典,也算是對秀華的拿捏。
秀華心知肚明,卻是甘之如飴,“謝少夫人提攜。”
寧晏乏累了,留下陳嬸子處置此事,帶著如霜與如月離開了。
秀華目送寧晏遠去,又與陳嬸子表忠心,“嬤嬤,我雖是人微言輕,但我心裡謹記少夫人的恩情,將來待弟弟妹妹長大,我不必費心了,這條命給少夫人都是無怨的。”
陳嬸子嗔她一眼,“好好過日子,莫要說胡話,倘若哪天生個小主子,更是你的造化。”秀華臉紅地說不出話來。
國公爺那頭聽聞寧晏如此處置,心中十分滿意,全了體麵,也不寒了下人的心,國公爺上了年紀是念舊之人,家裡奴仆數百,不免雜有刁奴,大多都是老實本分的人,祖祖輩輩伺候了府中多年,他不希望把事情鬨得難看。私下對著弟弟就是一頓喝罵,不許他有下次。
次日秀華家裡傳出她病逝的消息,陳嬸子又安排人給了些喪葬銀子,五日後,又將秀華從側門抬入三老爺的院子,葛氏不情不願安置了一間廂房給她住著,從此改名春嬌。
寧晏這廂回到容山堂,嫌惡三房的烏煙瘴氣,愣是洗乾淨一身方才入了東次間,一眼瞥見窗下的炕上坐著一人,他穿著一件洗舊的蒼青色袍子,手中卷著一冊詩書,即便坐著,也難掩身上那嶽峙淵渟的氣息。
窗外雪花洋洋灑灑,寒氣從琉璃窗映了進來,襯得他麵如冷玉,
目光不期撞上他濯濯如水的眼神,寧晏微吃了一驚,
“爺,您何時回來的?”
燕翎沒回她,伸手將她牽了過來,他手掌寬大能將她整個握住,放在掌心摩挲,“怎麼去了這麼久?”
這是等了她一會了。
寧晏微怔,順著他的力道坐在他身旁,他右腿曲著,左腿折在身前,寧晏就仿佛是坐在他懷裡似的,耳根微微有些泛紅,隻不過想起三房的事,心中又有不恁,三言兩語將事情給說了。
燕翎聽著也皺了皺眉,“父親旁的都好,就是顧念著親情。”聽這意思,換做是他便不會給三老爺好果子吃。
寧晏心裡莫名舒坦了,“我原是要將人安置出去,我也樂意給她一份活計,她偏生不肯,父親也不想落人口實,吩咐我將人納進來,我隻得如此。”
燕翎看得出來,寧晏有些不高興,側眸打量她,小妻子剛剛沐浴,麵頰被熏得泛紅,如誘人的果子,身上也彌漫出幾分玫瑰香露的氣息,順著她麵頰往後瞧,從他的角度,一眼看到了昨夜吮出的那個紅痕,暗紅沉澱,如一朵草莓嵌在她雪白的肌膚,
燕翎眼神驀地一緊,忍不住將人往懷裡一帶,語氣有幾分低喃,“你為何不高興?你告訴我,我幫你...”
他聲音從未這麼柔,哪怕是那種時候也不見他這樣好生與她講話。
寧晏就這麼斜靠著他胸膛,有些發愣,慢慢的回過神來,眼神有幾分冷清,“我不喜歡妾室...”
燕翎明白了,將她柔軟的肩按在懷裡,“我不會,你不用擔心。”
寧晏神色未動,眼下這場婚姻是用夫妻責任在維係,待將來時日已久,他厭倦了她,遇見喜歡的女子,又不知是何等光景。
今日那秀華信誓旦旦要拴住三老爺的心,約束他不讓他再禍害旁的姑娘。
寧晏腦海驟然湧現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
那燕翎的心呢。
她正靠在他胸膛那一處,隔著兩層布料,她仿佛什麼都聽不見。
燕翎見寧晏盯著他胸口瞧,失笑道,“你看什麼?”
寧晏眼瞼微抬,撞上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那裡平靜如斯,深不見底,
她直起腰身,怡然而笑,“沒什麼。”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真有那麼一天,她一定把主動權牢牢握在掌心。,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