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整冠理儀,心思各異趕往奉天殿。
數十位三品大員鬨哄哄跨進奉天殿,濟濟一堂的緋袍裡,獨燕翎一人長身玉立,靜默不語,他神色冷雋立在一側,眉心微微蹙起,思量著昨日從烏日達處得來的情報,這位蒙兀郡王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皇帝一將議題拋出,殿內先是一陣安靜,漸漸的各人開始庭推,陸陸續續有些官員被推舉出來,大家爭相辯論,甚至相互拆台,誰也不服誰。三皇子因無實職,並不在奉天殿,太子卻在。
總共推舉出四人,三皇子一黨的人提議戶部左侍郎調任兵部尚書,旁人卻嫌這位左侍郎精於算計,缺乏經驗,不能總兵戎之事。
又有人提出讓現在的兵部左侍郎接任尚書之職,可惜如今兵部的兩位侍郎,一人一根棍子下去沒個聲響,辦事是把好手,兵部各項政務手到擒來,偏生缺了一張好嘴皮子,震懾不住各方勢力。另一人常年以提督軍務奔赴戰場,經驗是足夠,就是性子過於急躁,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三皇子一派巴不得將戶部左侍郎推上去,太子一黨自然不肯就範。
來來去去,總沒個合適的人選。
皇帝被大臣們吵得腦仁疼,撐額靠在龍椅,眼睛一刻都不想睜。
就在局麵僵持之際,吏部右侍郎慢悠悠抖了抖官袍,不聲不響來到殿前,
“陛下,人選是有的,就是怕陛下舍不得任。”
皇帝一聽炸了毛,龍目瞪過去,“有合適的人選,朕還能舍不得?毛雲勵,你最好給朕把話說全了,不然朕割了你舌頭。”這位吏部右侍郎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平日鮮少有人能拽住了他的尾巴。
毛雲勵從容一笑,拱手道,“此人身經百戰,在邊關威名赫赫,為蒙兀女真等諸國所懼,他雖是武將,卻是進士出身,身兼文武之職,性情堅韌,辦事老辣又沉穩,有他調任兵部尚書,所有問題迎刃而解,隻可惜有一樁難處。”
“什麼難處?”
“就是太年輕了....”
這話一落,數十道視線不約而同朝燕翎身上聚來。
原先沒有人想到他,隻因他年紀太輕,大晉從無三十以下的官員入閣。
這下堂而皇之被人推出來,大家不免思量這種可能性。
老一派的官員自是不肯。
都督府右都督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那可不行,燕世子太年輕了,難以服眾。”
大理寺卿懟了過去,“兵部尚書總攬兵戎,能震懾住敵國便成,要服什麼眾?再說了,他哪裡不能服眾了?說到軍功,他怕是比你這個右都督更能服眾吧。”右都督給噎住了。
禮部右侍郎也跟著搖頭,“即便如此,燕世子可是武官,兵部尚書是文職,豈能文武相混?”大晉文武分流,所有軍職隻能軍戶擔任,而軍戶是世襲下來的,若哪家是軍功起家,後輩若不能走科考一途,隻可能繼任軍職,而不是文職。
毛雲勵扭頭冷笑駁過去,“閔大人,本官剛剛說的很清楚,燕世子乃進士出身,天禧年的狀元,哦,我忘了,那一年閔大人的孫子也科考,沒能考上吧?”
禮部閔大人給氣了個飽,悻悻閉上了嘴。
首輔程閣老依然搖頭喟歎,“即便如此,世子年紀還是太輕了,大晉從無而立之下的官員入閣,若開這個先例,怕百官不服,再說了,世子雖是能乾,乃後輩之翹楚,兵部尚書一職尚需城府曆練,不若晚幾年。”
禮部尚書施源瞅了一眼上方的皇帝,見他眼神幽深,顯然是在認真思索此事,便知皇帝已意動了,平日也就施源的資曆能駁程首輔幾句,今日也不例外,
他側目看著程鑲,“程閣老,您是吏部尚書,當知臨危之際,該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再說燕翎年紀雖輕,但他這些年功勳卓著,文武出眾,當年陛下讓他出任都督僉事一職,目的便是整頓軍屯,清肅軍中綱紀,如今軍屯已迎刃而解,軍中綱紀也大有改觀,世子也該功成身退改任他職。”
“至於閣老所說曆練一事,說句實在話,您常年侍奉陛下身側,難道還不明白嗎?陛下但有犯難之處,第一個就推給他,這些年他執掌之事早已超出都督僉事的範圍,連齊尚書也曾誇他,說是有朝一日待他老人家致仕,要舉薦燕翎繼任。”
“當然,程閣老還有更好的選擇,當我沒說。”
這是程鑲真正愁難之處,他沒有更好的人選,拋開資曆,眼下隻有燕翎能平衡各方利益,精通兵政,並震懾住敵國。
皇帝經大家這麼一吵,思緒豁然開朗,慢騰騰坐直了身子,龍袍一抖,眉色頓開,
“諸位愛卿之慮,朕心中明白,然朕思量再三,眼下之局麵,他最合適,就他吧。”
皇帝寵幸外甥又不是頭一日,大家見他一錘定音,反而就釋然了。燕翎持身中正,不偏不倚,三皇子與太子兩黨都無話可說。
再看燕翎,卓然矗立,來時是什麼神色,眼下還是怎般,不卑不亢,不驕不躁,忽然間覺著,這等嶽峙淵渟般的氣度,舍他其誰。
至於都督僉事,再從底下擢一名有威望的悍將接任便是。
因事出緊急,內閣當庭擬旨,司禮監披紅,最後交由皇帝蓋璽。
皇帝帶著燕翎進入禦書房,吳奎將聖旨攤開,把印璽獻給皇帝,皇帝懸著印璽,要蓋不蓋,望向燕翎,午後陽光熾熱,燕翎就立在門庭處,一束光照射進來,將他眉梢染上一層光暈,皇帝看著賞心悅目的外甥,笑眯眯問,
“翎兒啊,朕千秋在即,何時能吃一盤東坡肘子?”
燕翎默默看他一眼,將眼神撇開,一副愛蓋不蓋的模樣。
皇帝拿他沒轍,勠力蓋了一戳,將聖旨扔給吳奎,揮揮手示意燕翎快滾。
燕翎接過聖旨,四平八穩行了個禮,徑直去了內閣。
皇帝嫌棄地看著他背影,嘖了一聲,“夫妻倆一個德性。”
吳奎攏著袖笑嘻嘻道,“陛下,這叫夫唱婦隨。”
消息傳開時,寧晏正在韓國公府二房正院的廳堂坐著。
雲蕊之醜時生了孩子,人還在睡著,產房安置在東廂房,誰也不敢挪動她,韓二少爺守在身旁,孩子被乳娘抱著在耳房裡哄,隱隱能聽到一些哭聲。
明間內坐著十來位婦人,皆是府上姻親女眷,大家說著恭維客氣的話,韓夫人坐在上首,卻笑得有些勉強。
寧晏年紀輕,坐在末尾的位置,手裡握著茶盞,眉宇稍有幾分冷色,她也是今日過府才得知,雲蕊之生了個女兒,嫁過來頭一年雲蕊之便生了位嫡長女,二胎又是一個女兒,韓夫人臉色便不那麼好看,寧晏悄悄問過雲蕊之貼身女婢,雲蕊之產後心情不是很好,懨懨睡了過去。
寧晏很是擔心,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生個心肝寶貝女兒,好好寵著護著,絕不讓女兒吃自己的苦,當然,燕翎家大業大,兒子也是要的,她也喜歡,無論兒女,都是至親骨肉,都合該疼著的。
韓夫人這會兒擺著一張臭臉,寧晏很看不過眼。
廳堂裡的婦人都在說女兒怎麼好,韓夫人聽得頭疼,便不耐煩打斷道,
“蕊之還年輕,咱們韓家也不是缺銀子的人家,養好身子,總歸還要是生的。”
寧晏明白韓夫人想要孫子,怕是雲蕊之自個兒也是打算再生個兒子的,但眼下兒媳婦剛從鬼門關走一遭回來,做婆婆的沒說幾句疼人的話,就直接放話還要生,太寒心了。
寧晏平日不是多管閒事的人,但雲陽長公主尚在病中,不能來探望女兒,雲蕊之又是燕翎的表姐,燕翎算得半個娘家人,她今日若在這兒露了怯,以後韓夫人越發氣盛。
寧晏依然是那副不動聲色的語氣,說起話娓娓道來,
“我常聽家裡婆母提起通州魏家是一門顯貴,人人道魏老夫人甚有福氣,上頭連著生個五個女兒,直到最末方得了一兒子,每年魏老夫人大壽,五個女兒女婿爭相將人間至寶奉與老太太塌前,供老太太品評玩耍,羨煞旁人,魏家門檻更是被京城權貴踏破,求婚者絡繹不絕,哎喲,我沒記錯的話,韓夫人正是魏老太太的第二個女兒吧?”
韓夫人臉色一變,話哽在喉嚨裡,十分地不痛快。
寧晏這話明麵上在誇她娘家,她又如何分辯,但凡她再說雲蕊之一雙女兒不好,便也是在埋汰她自個兒。
京城傳言這位燕少夫人厲害,名不虛傳。
韓夫人這些年在國公府養尊處優,脾氣是有幾分的,不恁被寧晏這般懟,便道,
“將來這樣的福氣給燕少夫人,你要不要?”
“我要,”寧晏將茶盞擱下,語氣從容,“我不僅要,我還要將自己兒女一個個教導好,莫要學那些眼皮子淺的人家,輕賤自個兒,也輕賤家裡骨肉。當然,若我真生了這樣的女兒,那乾脆摁死算了,省得她丟我的臉。”
韓夫人肺腑都氣出了煙。
屋子裡其他婦人紛紛執帕輕輕掖著嘴角,悶聲看熱鬨。
恰在這時,韓家一管外事的婆子掀簾進來,立在門檻內施了一禮,笑融融道,
“夫人,衙門傳來消息,陛下臨時廷議,百官推舉燕世子調任兵部尚書一職,如今外頭都在傳,燕世子要成為咱們大晉最年輕的閣老呢。”
眾人茶不喝了,繡帕也不捏了,視線紛紛投向寧晏,這下是又吃驚又豔羨。
聽聞這位世子夫人方才十六,這麼年輕就已經是閣老夫人了,這才叫羨煞旁人。
韓夫人還想說什麼,也不得不全部噎回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