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一聽,抱著漆盤趕忙跪了下來,“世子恕罪。”悄悄地朝寧晏遞個委屈的眼神。
寧晏瞧著燕翎慢騰騰地替她攪拌瓷勺,笑道,“世子惱我便罷,欺負我婢女作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燕翎手指一頓,抬眸看著她,他發現了,寧晏護起犢子來很不講道理,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些人於她而言是可以豁得下去賢妻臉麵的親人。
那麼他呢?
他不動聲色頷首,揭過這個話題。
寧晏擔心燕翎遷怒如月,示意如月出去,廊廡外的丫鬟們聽了裡麵動靜,連忙都躲得遠遠的,生怕燕翎發作她們。
燕翎很認真攪動羊乳,待著它慢慢涼下來,一麵漫不經心道,“我在這明熙堂,也犯不著要你伺候什麼,備衣裳備熱水是下人的事,你好生坐著,無需勞動你,所以...”他尾音拖得長長的,抬起那雙清雋的眸子,眼神依然是冷清的,話卻令寧晏有些害躁,
“彆將我往外趕。”
話落,他舀好一勺遞到她嘴邊,溫聲道,“試試燙不燙?”
寧晏:“.......”這廝果然變了。腦子裡一麵細細推敲他的行徑,一麵輕輕蠕動了小嘴去試溫度。
燕翎目色就落在那雙飽滿的菱形小嘴上,水豔豔的光色,跟覆了一層珍珠膜的櫻桃似的,自然又想起木屋那回將他推開的事,他至今不能忘,當時吻上她時心裡綿綿溢出來的悸動,就仿佛驟然從高處跌落,那一瞬間的失重令他無法自持。
燕翎眼尾壓下來,眸色漫倦,神情鮮見地低落幾分。
寧晏嘗了一口覺得溫度適中,趁著他出神之際,乾脆將粥碗從他手裡奪過來,往羅漢床上挪了挪身子,靠著引枕自顧自喝。
燕翎看了她一眼,也沒攔著,回身往一旁高幾尋到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熱氣竄上來,氤氳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握著茶盞坐在茫茫燈色下,許久沒說話。
夜裡燕翎洗好澡上床,寧晏正捂著湯婆子往小腹上擱著,小臉煞白煞白的,她的手掌小,握不住整個湯婆子,左放右放都費勁,燕翎靠了過去,從後麵摟住她,溫熱的手掌覆上去,握住那湯婆子在她小腹輕輕貼著,又時而上下挪動,“躺好,我來。”
每每月事的頭一個晚上,她渾身冰冷直冒虛汗,一夜難熬得很,今日身後倚著個火爐,源源不斷的熱浪渡過來,他手掌覆得緊緊的,她小腹也很暖和。
人在虛弱時,睡得一動不動,意識也沉沉的,燕翎起來洗了兩道冷水澡,寧晏全然不覺。
翌日清晨燕翎出門時,吩咐雲旭將太醫院掌院請來給寧晏看診,她昨夜身上冷得令人心悸,燕翎心裡突突地不放心。
寧晏這廂剛用了晚膳,便聽得院門口有男子聲音,不一會見榮嬤嬤麵色欣喜領著一白發蒼蒼老太醫進來了,
“主子,世子擔心您身子,請動太醫院院使來給您把脈。”
寧晏從那身官服辨得出,來的是太醫院掌門人,連忙從塌上起來行禮。
老太醫笑起來慈眉善目,惹人好感,給寧晏把完脈,便道,
“少夫人有些宮寒,是以腹痛。”
寧晏纖指一緊,“這麼說有礙子嗣?”
老太醫撫須一笑,寬慰道,“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宮寒毛病十分常見,也能自然受孕,不過穩妥起見,老夫給少夫人先開一劑方子,就這幾日服用,驅寒下滯,月事結束一旬後,再開一劑平日服用的藥,如此三月,可痊愈。”
寧晏緩了一口氣,“多謝您了。”
榮嬤嬤送太醫出門時,特意細細問了這毛病嚴不嚴重,老太醫隻道此病婦人十之**都有,莫要大驚小怪,榮嬤嬤才放下心來。
夜裡燕翎回來,寧晏特意將病症告訴他,燕翎掛記著這樁事,午膳抽空去過一趟太醫院,老太醫已原原本本將女人這毛病與他說道清楚,老太醫告訴他,女人最忌勞累,心寬體胖養身子是最好。
於是便交待寧晏,“身子是大事,好好養著,府上的事能放手則放手,沒有你天也塌不下來,上頭還有當家主母,為難的事讓她去拿主意。”
燕翎與徐氏相處多年,把繼母的心思看得很透,為人麵麵俱到,比誰都會躲懶,哄著秦氏操持兩年家,又私下貼了五千兩,籠絡了人心,自個兒得了舒適日子過,燕翎不希望妻子被她拿捏。
寧晏聽得丈夫這話,百感交集,心頭跟著和軟下來,扭頭與他遞了個笑眼,“我明白的。”燕翎一直沒太把中饋當回事,大約是寧晏要管他支持,不管他也無所謂,寧晏卻不敢苟同,燕翎畢竟是外男,不懂得內宅的門道,上頭是嫡親的婆母,她樂意躲懶,偏生是位繼母,各人都有私心,寧晏一旦讓一步,對方就能將她蠶食得一丁點兒不剩,她如今是局麵大好,不能放權。
又轉移話題道,“先前之所以未能懷上孩子,大約是宮寒所致,眼下老太醫給我調理身子,等三月後便無大礙了。”
燕翎聽了這話,眸色重重,她一心要孩子,等有了孩子,心思定挪到了孩子身上,越發沒了他的地兒,久而久之,也不知是何光景,他更期望一人在情投意合時再要孩子,父母心有隔閡對於孩子來說不是好事。
寬大的手掌替她暖著小腹,俯首啄了啄那骨細豐盈的肩頸,以解乾渴,
“孩子的事不急....”
寧晏隻當他寬她的心,在他懷裡轉個身,麵朝他,“怎麼能不急,你今年也一十一了...”
燕翎心頭一哽,見她明眸皓齒,嬌靨如花,瑟在他懷裡,似枝頭染了朝露的骨朵兒,“我等得起,”末了指腹將她發梢撩開,嗓音在夜色裡繾綣,“我想等我們再好一些....”
寧晏心頭微震,再好一些.......她明白了,他還在介意那樁事...
她目光垂下,眼眸漸漸覆著一片蒼茫。
非得她含著他親一口,事情才能過去?
*
寧晏用了老太醫的藥,小腹果然沒先前那般繃緊,身子也跟著鬆乏不少,午膳過後便在院子裡散步,每每來了小日子,她便不出門,徐氏那頭遣人告罪,議事廳的事由管事們操持,遇疑而不決的大事方來尋她,她不會傻到像當初的秦氏那般,月子裡還強打精神管理家務,如今落個年紀輕輕生了眼紋的後果。
何管家夫婦出事後,寧晏讓秦氏的那個心腹婆子管著府上刑罰,提拔丁婆子管采辦,又從燕翎底下那些管事中,擇一成熟賬房巡視莊鋪收益。
寧晏掌家的時限雖不長,可她規矩立得好,以本事服人,底下的管事們都是見風使舵的主,以前秦氏外強中乾,事無巨細過問,他們麵上奉承著,私下憊懶不堪,事事讓秦氏去拿主意,到了寧晏這裡,大家反而小心謹慎,譬如這三日,寧晏不曾在議事廳露個麵,隻立下規矩,但凡有人在她歇息時偷雞摸狗,從重處罰,底下人的一聲不吱,服服帖帖當差,哪怕遇著問題了,大家商議著解決,等閒之事不敢去煩她。
燕翎一片果莊送來幾車果子,有葡萄,蜜瓜,黃桃,李子等,寧晏吩咐雲旭分成幾簍子,往各房送一些,餘下留一點好果子給公主和雲蕊之送去。
如月這個小機靈鬼悄悄帶著人先去挑,這會兒三個小丫鬟各自摟了一籃果子回來。
如月瞥見她在廊廡曬太陽,蹦蹦跳跳抱著籃子過來,用手帕擦了一個李子遞給她,“姑娘,您嘗嘗,這李子皮薄水嫩,好吃得很。”
寧晏月事還未乾淨,吃不得酸果,往籃子裡覷了一眼,吩咐如霜給她切一盤蜜瓜和黃桃,如月將籃子塞給如霜,抱著寧晏胳膊說起了八卦,“姑娘,奴婢剛剛在前院看了一出好戲。”
“什麼好戲?”
主仆一人慢悠悠沿著牆根走,
“大小姐的婚事不是艱難麼?程王世子咬著她不放,今日清晨派人將上門來說親的兩個媒人給打跑了,把國公爺氣得不輕,吩咐三少爺將程王世子給趕走,三少爺敢情好,一麵將人往大街上轟,轉背與程王世子勾肩搭背往明宴樓喝酒去了。”
“大小姐這會兒氣的直哭,正在容山堂鬨呢。”
寧晏不由感慨,燕玥自小被驕縱長大,父親威望隆重,上頭還有三個兄長撐腰,原以為她這輩子該是順風順水,不成想婚事遲遲定不下來,可見萬事沒有個十全十美。
燕翎離開這三月,府上因這事鬨得不可開交。
韓國公府門楣高貴,三少爺也一表人才,隻是韓家後宅水深,婆母厲害,徐氏擔心女兒受委屈,對韓家並不熱衷。
淮陽侯夫婦隻有程毅這個獨子,視如命根子,後宅裡也乾乾淨淨,沒有糟心的妾室添堵,侯夫人放話,隻要燕玥嫁給程毅,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徐氏對這門婚事很滿意,偏生燕玥不肯,那程毅愛慕戚無雙多年,以燕玥之心高氣傲又如何肯嫁,徐氏拗不過她。
再說到霍家,霍玉華的兄長霍玉峰文武出眾,在京城也是個香餑餑,霍家要權有權,家底殷實,祖上乃江南豪門,論底蘊猶在燕家之上,燕玥傾向於霍家,心下對霍玉峰也有幾分好感,偏生國公爺不答應。
霍家結親燕家,目的便是想將燕翎拉去三皇子一黨,可燕家一向持身中正,不偏不倚,燕國公決不允許自家牽扯入奪嫡的風波中。
最後說到程王府,老程王有把柄握在皇帝和燕翎手中,鉚足了勁要結燕家這門婚事,想替程王府求得一張護身符,燕玥是國公爺與徐氏唯一的女兒,是個寶貝疙瘩,以國公爺重情重義,絕不可能看著女兒夫家出事,皇帝顧念燕家,定對程家網開一麵。
程王爺父子大張旗鼓上門求親,世子更是鞍前馬後尾隨燕玥,逼得燕玥整整三月沒出門。後來徐氏沒法子,愣是利用道姑放出燕玥不宜早婚的話頭,勉強將臉麵給遮住。
可惜程王世子不吃這一套,隔三差五派人給燕玥送禮物,鬨得滿城風雨,連著其餘幾家也望而卻步。
燕玥為婚事愁眉苦臉,堪堪瘦了一圈,一雙大眼睛被凸顯出來,越發顯得淒楚可憐。
徐氏摟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兒,心疼地安撫,“玥兒,你聽娘的,以不變應萬變,咱們即便晚出嫁幾年,也不能嫁去程王府,那裴鑫性子乖張,犬馬聲色,你嫁給他隻有苦頭吃,咱們忍一時風平浪靜,你且耐住性子,切莫再折騰自個兒,不能再瘦下去了....”
看著女兒巴掌大的小臉瘦得脫相,徐氏心痛如絞。
燕玥沒徐氏這般沉得住氣,跺著腳嚎啕大哭,“我都十七了呀,我比寧晏還大一月呢,再拖,拖到什麼時候去,我就要嫁給霍玉峰,娘親,您說服爹爹,就與霍家聯姻吧!”
徐氏卻知丈夫性子,平日最是疼愛孩子,關鍵時刻絕不會拿闔家前程開玩笑。
徐氏精明一輩子,萬沒想到在女兒婚事上栽了跟頭,
“你若聽我的,便嫁給你徐家表兄,他雖不算出眾,待你是極好的,成婚前掂量門楣權勢,等嫁了人,夫妻一人和和美美過日子才是最緊要的,你彆逞一時之意氣,最後落個後悔的結局。”
燕玥嘟著嘴就是不應,她出身尊貴,自然要嫁樣樣出眾的夫君,徐家雖是她外家,這些年也落沒了,燕玥心裡瞧不起,隻是當著母親的麵,無論如何不能說實話。
此外,她不想輸給寧晏。
母親與嫂嫂們都被寧晏壓得抬不頭來,她必須嫁一出色郎君,幫著母親與哥哥嫂嫂撐場麵。
如此一來,霍玉峰是最好的選擇。:,,.,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