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1 / 2)

公府長媳 希昀 9713 字 8個月前

中秋將至,碩大的月輪懸掛樹梢,被茂密的枝葉遮了一角,便成了一盤缺月。

更深露重,燈火如龍。

皇帝由吳奎攙著來到延慶宮,抬眸望去,延慶宮翹簷依舊,門庭如畫,他恍惚記起當年那個舉世無雙的女子,在梅林裡曼妙起舞,朝他遞來一抹春暉般的笑。

淳安是她僅有的一點骨血,而現在這點骨血被人覬覦。

太子新逝,強敵環伺,國朝風雨飄搖,沉重的負擔壓在這位年歲漸老的帝王身上,將他脊背壓得不由佝了幾分。

模糊的視線隨著步伐越近變得清晰,這時,延慶宮的殿門被推開,身著素縞的宮人次第有序邁出來,最後出來的是一身白衣的淳安。

她雙手合在覆前,眉目明淨行到石徑當中來,先一步朝他跪下,

“父皇,兒臣願和親蒙兀,以護大晉安寧。”

皇帝聞言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震,“孩子.....”

淳安脊背挺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規規矩矩的,一夜之間仿佛變了個人,變成了一位合格的大晉公主,她抬目,眸眼依然是那般亮晶晶的,

“父皇勿憂,無論兒臣身在何處,生是大晉人,死是大晉鬼。”

她語氣太平靜了,靜得仿佛是暗夜的涼風,仿佛是靜水下的深流,摸不著,探不及,卻如刀生生割在皇帝心坎,抽絲剝繭的痛彙入皇帝心口,被那漫天的寒霜給凍結。

*

翌日,朝堂如煮沸的油鍋,沸反盈天。

吵得最凶的當屬兵部侍郎於威,與禮部右侍郎閔運之。

兵部侍郎於威性子霸烈當堂罵道,“這是混賬之言,淳安殿下乃陛下掌上明珠,豈能受此脅迫下嫁蠻夷?”

禮部右侍郎不疾不徐拱手道,“公主受萬民敬仰,也該承擔維護萬民之責,去歲國庫原本有所緩解,偏生今年發生糧荒,太子殿下就是因為焦急糧荒,才去農田探查,此情此景,即便舉兵也不過是讓數萬將士白白送了性命,與其事後談判,還不如現在昂首挺胸去談。”

“你昂首挺胸個屁,拿一個女人換百姓安寧,這種憋屈你受得了,我受不了,我告訴你,求來的安寧並不長久,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陛下,臣懇請召集內閣與都督府,商議出征之計。”

禮部侍郎連忙擺手,“陛下不可!”

“蒙兀以逸待勞,咱們匆忙應戰,贏麵不大,況且戚侯傷重,燕世子已調任兵部尚書,程王年邁,朝中隻剩下一個燕國公,可燕國公已退下多年,且從未與烏日達交過手,那烏日達驍勇善戰,何不避其鋒芒?”

兵部侍郎扭頭喝罵,“避個屁鋒芒,誰避誰還難說!前年燕世子大敗蒙兀,蒙兀聞其名退避百裡,且不如依舊由世子攬兵禦敵,必能挫其銳氣。”

禮部侍郎搖頭歎道,“兵部尚書雖總攬兵務,到底是文臣,還需統兵的主帥,你說個人來,誰合適?主帥之下還有兩名副帥,你舉薦誰?”

朝中官員穿著孝衣從日出吵到日落。

皇帝沒了往日那悠閒自在,一雙布滿血絲的眸沉沉盯著原先太子站的方向,

“你們都退下去,容朕思量片刻....”

皇帝疲憊的語氣幾乎已昭示他的傾向,許多主站的官員苦勸不止,遲遲不肯離去,

恰在這時,門口內侍高聲稟道,“陛下,谘議參軍戚無忌求見。”

大殿倏忽安靜下來,百官惶惶相望,有些不明所以,戚無忌因腿傷常年淡出朝堂,這會兒他一谘議參軍來湊什麼熱鬨,就是戚侯也有些納悶。

皇帝卻是心知肚明,手掌在膝蓋上磋磨半晌才無奈道,

“宣吧.....”

殿門洞開,一青袍男子逆光踏入,他腳步沉穩緩慢地來到殿中,那張清潤的臉將過往的意氣與瀟灑收得乾乾淨淨,隻剩寡淡無瀾,他雙手加眉俯拜在地,

“臣戚無忌生在邊關,長在邊關,自小與狼為伍,與敵謀皮,親眼見蒙兀鐵騎踏破賀蘭山闕,踐踏我大晉生民百姓,親眼看到王軍所至,揮斥方遒,將那韃靼子趕到塞外去,臣飲王土之水,吃百姓之糧,少時立誌以身為刃,護萬裡邊疆,至而今十幾載,初心未改....”

“聞戎狄逼關,臣日夜不能眠,思朝中多事之秋,缺敢戰之將,特來請戰,還請陛下莫要將淳安公主遠嫁他鄉,臣以項上人頭作保,絕不讓烏日達踏入邊牆半步!”

戚侯靜靜看著兒子,自兒子腿好那一日起,他就知道兒子遲早會重返戰場,無論是身為父親,還是身為曾經的邊關主帥,他都引以為豪,當即拱手道,

“陛下,臣左都督戚文若舉薦戚無忌任榆林總兵,抵禦外辱。”

殿內先是一靜,旋即沸騰了,

“戚侯,你這是讓你兒子送死啊!”

“戚無忌,這可不是鬨著玩的?你並未統過兵,有什麼本事克敵?”諸多大臣跳起來反對,“要去,也是燕世子去。”

這時燕翎越眾而出道,

“陛下,諸位大人,無忌這些年雖有腿傷在身,可若論熟悉蒙兀,他猶在我之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他雖未任主帥,可每一戰都少不了他的功勳,每一策皆是他參謀議定,說他是決勝千裡的軍師也不為過....”

說到這裡,燕翎長揖而下,“陛下,臣與無忌之意同,臣無論是身居廟堂,抑或領兵作戰,心中一直有個念頭,我大晉永不和親,永不納貢,永不稱臣!”

燕翎嗓音平靜,卻是擲地有聲。

寥寥數語激得百官心潮澎湃,畢竟是被□□上國氣度榮養出來的大臣,骨子裡是極其驕傲的,那些倡議和親的臣子一時無言,餘下諸人則越發振奮,

“對,陛下,不和親,不納貢,不稱臣,請陛下決斷,出兵蒙兀,一決死戰。”

不和親,不納貢,不稱臣...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皇帝心中百感交集,隻揮了揮手,“戚無忌留下,其餘人跪安。”

眾臣還要說什麼,卻見戚侯帶頭邁了出去,大家隻得陸陸續續退出。

少頃,大殿寂靜無聲,隻餘皇帝與戚無忌二人,戚無忌已站起身,磊落的青袍男子如一顆鬆柏,立在殿中一動不動。

他眉目低垂,神色冰冷,並不往皇帝的方向看一眼,皇帝卻從龍椅上下來,吳奎欲上前來攙扶,卻被皇帝推開,皇帝緩慢地挪著步伐,一步一步下來台階,在離著戚無忌最近的台階坐了下來,前有喪子之痛,後有戎敵犯邊,兩難的困境終究是在這位年近半百的帝王身上刻下了風霜,

“無忌,你以為我不愛她嗎?我是一位父親,更是一個皇帝,我肩負千千萬萬百姓之生死,我的女兒是女兒,百姓的兒子也是兒子,一位合格的帝王,不是逞一時之意氣,而是要權衡利弊,眼下並非我大晉出戰的最好時機,倉惶迎戰,勝算不大,國庫空虛,後繼乏力,我不能白白讓將士們去送死,我已謀劃,以淳安暫時穩住烏日達,結烏日達之好,以其攻打韃靼,為我大晉爭取時間,”

“待雙方疲弊之時,我軍再糾集戰力一舉將其趕去漠北深處,此計最為穩妥。”

戚無忌一道眼風掃過去,冷笑道,“然後呢?屆時淳安怎麼辦?她或許已有了孩子,她或許屍骨無存,您身為父親,想過她的安危嗎?”

皇帝眼底的痛快要漫出來,他卻強忍著,“無忌....秋獵前,朕剛批複讓戶部撥出二十萬兩白銀賑災淮南,國庫並不豐盈,軍屯效果已有,卻還不明顯,軍備如何,你比我清楚,你沒有在朕的位置,你不能明白朕的難處....”

“我不能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戚無忌麵無表情道,“您要麼現在殺了我,要麼讓我領兵出戰,我不會將淳安往血窟裡送。”

麵對銅牆鐵壁般的戚無忌,皇帝無奈地一聲笑,他何嘗不希望贏,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贏,那是他寵在手心的女兒,他怎麼舍得拱手於人...但為了江山社稷,彆說是一個淳安,更大的犧牲他都必須去做,因為他是帝王,他沒有選擇。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