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涼涼看著她,“是嗎?”
摔袖上了馬車,寧宣心慌意亂跟了上去。
三皇子一路撐額假寐,根本不理會寧宣,腦海浮現的是寧晏那張臉。
當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他若早些遇見寧晏,又怎麼會跟燕翎搶寧宣,燕翎真是好命,甩了寧宣這門親,轉背娶了寧晏這樣的大美人,他暗中嘖了一聲,無不遺憾地搖搖頭,逼著自己拂去雜念。
待回了王府,寧宣依然淚水漣漣,絞儘腦汁編排寧晏試圖博取三皇子的同情,三皇子耐心告罄,扭頭一巴掌呼在她臉上,將她掀翻在地,“寧宣,本王警告你,我現在急需獲得燕家的支持,你若再得罪寧晏,這個三王妃你也彆做了。”
寧宣聽得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維護寧晏,忍無可忍,捂著臉恨道,“殿下,您是不是看上寧晏了?”
三皇子邁開數步又折了回來,俯身捏住她下顎,用力往上一挑,眼中冷氣滲人,“若是我早些見到她,哪裡輪到你做這個三王妃。”
三皇子鬆開她,居高臨下看著,吩咐管家道,
“看好她,沒有本王準許,不許她隨意出門!”
再讓這蠢貨在外頭橫行霸道,他到手的太子之位怕是又要飛了。
寧宣呆如木雞。
太子下葬後,朝中漸起儲君之議,以禮部尚書施源為首的老臣堅持立太子嫡子為皇太孫,霍家一黨的朝臣以“國賴長君”為由,提議改立三皇子為太子,朝野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皇帝並未表態,隻在某一日被炒得頭疼了,掀了禦案,吼道,“太子屍骨未寒,爾等便急著議儲,你們是一點都不惜念太子,還是盼著朕死?”
至此,誰也不敢在明麵上提起立儲之事。
這段時日,寧晏日日都要去燕翎書房點卯,倒也沒彆的,她全靠從燕翎這裡得到邊關的消息。
燕翎時刻記著淳安離開時蠱惑寧晏的那句話,不許寧晏藏心事,生怕她不高興,處處哄著,若真走了怎麼辦,這小烏龜是個極有本事的,指不定那天就將了他一軍,是以寧晏問什麼,他答什麼。
說來自淳安隨兵出征,大晉將士深受鼓舞,士氣高漲,戚無忌此人行軍詭異,不按常理出牌,其路子比燕翎還要野,烏日達被他牽著鼻子走,最後乾脆按兵不動。
烏日達幾番請韃靼大漢舉兵南下,合力攻打大晉,可韃靼大汗見大晉隻派了個戚無忌迎戰,那戚侯,燕國公與燕翎均不見蹤影,擔心大晉暗中有詐,不敢輕舉妄動。
這麼一來,戰事陷入僵持。
十月初一這日夜,寧晏擰著食盒到了書房門口,聽得燕國公在裡頭,原本要走,燕翎發現了她,喚她進來,寧晏大方邁進書房,給燕國公行了禮,將煮好的銀耳蓮子湯盛入碗裡,給他們父子倆各人一份。
隻聽得燕國公喟然長歎,“若是能發一筆橫財,在短時間內充盈國庫便好,否則無忌撐不了多久....”
燕翎也憂心忡忡,“淮南水災,賦稅必減,江南因霍家攪動風雲,江州一帶疲敝不堪,我已與程首輔商議從湖湘撥糧北上,待軍屯秋收上來,無忌那頭的軍糧能供上,但是到了明年開春,怕又要遭遇新一輪的糧荒....”
寧晏一麵邁著步子往外走,一麵嚼著他們的話,
發橫財...橫財....
那些沉積在腦海深處的字眼忍不住往腦門竄,她扶在博古架,步子遲遲邁不動,眼神閃爍著慌亂,心裡的念頭被抽絲剝繭的勾出來,漸漸變得清晰,
她曾親眼目睹千帆競流,她曾看到百肆同興,白花花的銀子跟流水似的湧入市舶司,一張張銀票輾轉流通在掮客,海商,百肆貨主與朝官手中,那時的泉州四衢八街,人聲鼎沸,車馬穿梭不息,一派盛世景象,可惜啊,隨著一紙禁海詔令傳來泉州,一夜之間所有百肆關了,海船回不來了,港口被封,穆家夥同好幾位海商派去南洋運貨的大帆被迫在海上盤旋,後遭遇暴雨,全船覆沒無一生還.....
私船屢禁不止,膽大的海商買通市舶司的官員,私自與南洋商人交易,所得銀錢一半被市舶司的官員私吞,一半入了幾手,根本沒有繳稅到朝廷。
不是朝廷掙不到銀子,是朝廷不願掙啊。
寧晏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波雲詭譎,無情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漫過鼻息,她窒息了,又深深吸著氣。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她雙目漫著血紅,雙頰發燙,扭過頭來,緊張到打顫,
“我有法子,有法子讓朝廷在最短的時間內,掙到最多的銀子,源源不斷的銀子....”
從來穩重自持的人兒,淚水如溪,綿綿滾了下來,迎著他們吃驚訝異的神色,將壓抑多年的念頭,條清縷析地說出來。
.........
燕翎已不知多少次被這個小姑娘給驚豔,她才十七歲,見識廣博,眼界高闊,她像是從岩縫裡開出的一朵嬌花,柔韌而有生命力。
燕翎從未去過泉州,對海貿雖有提綱挈領的了解,卻遠遠不如寧晏親身經曆來得深刻,
“你的法子很大膽,但我覺得可以一試,父親您說呢?”
他緊緊握著妻子冰涼的手,輕輕揉著她的掌心,試圖安撫她。
燕國公還沉浸在寧晏描繪的畫麵,感慨萬千,“我竟不知在南洋港口,百肆方興,百姓農閒之時便去工肆當小工,這麼說女子也能掙銀子?”
寧晏的心久久平複不下來,她雙手依然在發抖,卻借助丈夫的熱度勉強尋到知覺,“是的父親,不僅有短工,還有長工,有些百姓田地被豪強占領,他們便跑來百肆打下手,一年也能掙不少銀子,回去買些田地,供一家老小吃喝,”
“更有婦人聯合開個小作坊,專做小褂,您不知,那南洋諸國極熱,他們的百姓不著長衫,最愛穿小褂,每年我外祖父都要捎不少小褂送給南洋的客商,對了,不少中原人也在南洋定居,原先他們往來南洋與中原,海禁施行後,他們叫苦不迭,隻得通過官府走市舶司朝貢的途經,才能換一些所需的物品回去,可這些遠遠不夠他們日常所需.....”
寧晏說起來意猶未儘,仿佛是泄閘的洪水,滔滔不絕。
燕國公也是聞所未聞,極為震撼,稍作思忖便與燕翎道,“此是國策,你即刻入宮,將此議稟報陛下,若陛下首肯,你不妨親自去一趟泉州,你且想一想,如今朝局詭譎,形勢並不明朗,東宮與三皇子都盯著你,與其左右為難,還不如避風南下。”
燕翎眸色一振,“兒子正有此意。”
事不宜遲,燕翎連忙換了官袍入宮,寧晏回到明熙堂,側臥在床榻,心如擂鼓般,咚咚地要蓬勃而出。
燕翎這一去便是三日三夜,一麵爭取皇帝同意,召集內閣廷議,一番唇槍舌劍取得百官首肯,拿到開禁詔書,又立即回到兵部安排諸務,待十月初四日傍晚,他方趕了回來,見得妻子慵懶臥在塌上不動,覆身過去,將她半抱起來,綿綿親吻她,“晏兒,對不起,我又要離開了,此去泉州,興許要半載功夫,你答應我,在家裡好好的,等我回來....”
寧晏眼神無光,像軟塌塌的木偶任由他擺布。
她也不知為何,自說出那個念頭,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精神氣,她的心已飛了....如今聽得燕翎要走,去她最想去...最惦念的地方,身子越發像被巨浪載著,飄忽不定。
燕翎目色繾綣逡巡著她,眼尾也泛了幾分紅,
“你彆難過,我會幫著你外祖家重振家業,儘力實現你的念想....”
寧晏忽然坐起來雙手蜷緊了他的脖頸,螓首埋在他肩頭,輕輕抽搭了一下,沒有做聲。
燕翎不知是她是難過穆家的遭遇,抑或是舍不得他,耐心安撫片刻,吩咐榮嬤嬤替他收拾行囊,告訴寧晏,他連夜就要出發。
寧晏抱膝坐在床上,雙目泛紅盯著他,一言未發。
燕翎匆匆用了些晚膳,又回來抱了她許久,“彆怕,我儘量早些回來....”
寧晏就這麼看著他掀簾而出,腳步聲一點一點走遠,直至徹底消融在夜風裡,她忽然下了塌,都顧不上趿鞋,奔入梢間,尋來一個布囊,將換洗衣服,香膏,防身的匕首,銀票等,一物一物塞入囊中,她眼神清冷,冷靜到近乎麻木,待她收好行囊,提筆與國公爺和徐氏寫下一份告罪信,喚來榮嬤嬤等人,三言兩語交待去處,也不給眾人反應的機會,將行囊往身上一係,裹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掩上兜帽徑直尾隨燕翎而去。
待她行至側門,卻見雲旭送完燕翎回來,手裡正捧著一發燙的紅薯,剛剝開皮,吃了一口熱乎乎的肉,撞上寧晏清淩淩立在門口,他大吃一驚,雙手一扔將紅薯給扔至牆角,又在衣裳擦了擦手心,連忙朝寧晏施禮,“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寧晏臉不紅心不跳,麵無表情吩咐,“背馬,我要去追世子,我有要事告訴他。”
雲旭悄悄覷了她一眼,將她心思猜了個透,燕翎此去泉州少說也要半年,寧晏舍不得,要跟過去也在情理當中,總之先追上,讓不讓去是主子自個兒的事,眼下他沒資格攔寧晏,麻溜給備了一匹快馬,護著寧晏往城門駛。
燕翎已離開半刻鐘,他快馬加鞭,又是輕車簡行,早已出了城門。
寧晏馬速比不得燕翎,帶著雲旭到城門口,被盤查一番又耽誤了些功夫,雲旭見夜風寒涼,幾度勸寧晏侯一侯再出發,寧晏不肯,倔強的姑娘咬著凍紅的唇,一聲不吭往南邊追去。
後來雲旭無奈,隻得放出一信號箭,提醒燕翎稍候。
燕翎不明所以,卻還是在一顆樹下暫時歇了下來。
隨行有十來名暗衛,有人生了火堆,拿出乾糧果腹充饑。
燕翎背靠樹乾立著,掏出酒囊抿了幾口,夜色明淨,寒風如刀,他胸膛被烈酒灼著,火辣辣的,想起臨走時她的模樣,水汪汪的杏眼,跟個小獸似的盯著他,仿佛想咬過來,就那麼恨他?
可憐又可愛。
若這會兒在麵前,便讓她咬,再親回去....
一聲清脆又細長的“駕”撕裂寒風撞入耳簾,燕翎的眸色一瞬間幽黯到了極致,他頓在那裡,聽得那馬蹄聲越來越近,三步當兩步衝到路邊,幾匹快馬化開朦朧的霧色疾馳而來,
冷風呼呼獵著她兜帽,看不清她的模樣,也不知是駛得太快,駕馭不了馬兒,還是被凍僵了,她如風雨中俏立枝頭的花朵,在夜色裡搖搖晃晃,及近了,她似撐不住,就這麼從馬背上跌了下來,往前奔了兩步,踉蹌來到他跟前,將兜帽給掀落,露出一張如珠似玉鮮活無比的顏來,瓊鼻被凍得通紅,雙目盈盈的含著嬌怯,鬢角的碎發被冷風呼來刮去,她顧不上打理,嗆著寒風磕絆地開口,
“你此去泉州,天高路遠,諸務不熟,底下的官員或許會絞儘腦汁蒙騙你,那些掮客海商都極為狡猾,想要獲取他們的信任不容易,底下百肆更是盤根錯節,沒有知根知底的人兒跟著你,你會要多吃一份力,我可以幫你的....”
“我可以幫你算賬目,我可以幫你搜集海商名目,我可以幫你組建商會,我還可以給你聯絡百肆,走訪民間.....我穿上男裝,你就把我當小吏使喚,跟班也成啊,總之,我能說會道,我能寫能算,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寧晏哆哆嗦嗦數了一堆自己可效力之處,若是早早提出跟他來,他一定設法把她撂在家裡,眼下隻能中途追上他,憑著這股無賴勁惹他幾分憐惜。
燕翎在寒寂的風中立著,說不上心中是何滋味,隻知道腦門跟蒙了一層霧障似的,又怒又氣,還仿佛有一些意料之外的酸溜溜的歡喜溢出來,從初一那夜她的激動到今夜離開時她的木然,一切的不對勁到此時落了實處,原來她想去,她想去泉州。
“你絮絮叨叨說了一堆,還不如一句來的管用。”他負氣道,
寧晏趕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路,雙腿被磨蹭的疼,又凍又累,已是強弩之末,懵懵懂懂地問,“什麼話?”
燕翎眼神幽深複雜,尾音被夜色浸出幾分涼,“你舍不得我...”
寧晏愣了一下,眸眼如破霧而開的明珠,從善如流道,“沒錯,我就是舍不得你,我不想離開你,一年半載的,我一人獨守空房多麼無趣,我就想跟著你去泉州,夫君,你彆丟下我....”
燕翎:“.......”
明知她說的是假話,卻拿她沒有法子,抬手撥開那被風拂亂的發梢,揉了揉她通紅的瓊鼻,嗓音含著無奈及寵溺,
“你料定我吃你這套,是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