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1 / 2)

公府長媳 希昀 19217 字 8個月前

城中烽火漸弭,殘煙如浮起的薄靄,籠罩整座上京城,燕翎將三皇子處置好後,抱著寧晏上了馬車往東華門方向馳去,雲旭收到戚無忌消息,淳安公主到了東華門附近,請寧晏與燕翎過去。

寧晏窩在燕翎懷裡累得睜不開眼,她滿腦子盤旋著燕翎最後那句話,手止不住輕抖,“你為什麼要殺他?這是造反哪...”

沒有皇帝的聖旨,任何人不能斬殺皇子。

燭光晃動,燕翎眉目低垂下來,兩夜沒有歇息,眼底布滿了猩紅的血絲,

“依著我對舅舅的了解,無論霍貴妃是何罪行,他都不可能處死裴晨,太子新逝,他不想再經曆喪子之痛,最多不過是圈禁終身,而我不能留這麼一個隱患在世。”

寧晏眼光盈盈望著他,冒這麼大風險,終歸是為了她。

“你接下來是何打算?”

燕翎揉了揉太陽穴,“我猜霍貴妃必會派人來接應三皇子,她若得知三皇子已死,定大開殺戒,我要在這之前入宮控製住局麵。”

二人過於乏累,趁著這個空檔闔目歇息,半刻鐘後,馬車停在東安門外的一間茶樓,彼時街上幾乎空無一人,燈芒從茶樓窗紙映出來,落下一地輝華。

燕翎攙著寧晏入了雅間,在這裡見到了淳安公主。

淳安公主穿著一身火紅的宮裝,正趴在桌旁嘔吐,寧晏怔愣看著她,“殿下,你這是....”

戚無忌替淳安公主擦拭了嘴角的水漬,淳安公主在他懷裡抬眸,窘著臉擺擺手道,“無礙的,就是...咳咳,可能有喜了....”

寧晏聽到“有喜”二字,有那麼一瞬間的眩暈。

他們成親才一個月不到啊,這麼快就懷了孩子嗎?

眼底的豔羨幾乎掩蓋不住,

她自然是替淳安高興的,隻是高興過後,隨之湧上一抹失落與酸楚。

她下意識撫了撫小腹,又不著痕跡垂了下去,含笑過來道喜,“殿下,恭喜你們....”她這陣子經曆了太多事,精神一直繃得極緊,身上那些反應有些滯後,即便稍顯不適,寧晏也沒往那一塊想。

淳安自然明白寧晏的心思,拉著她溫聲道,

“我原想與駙馬再快活兩年,不成想就這麼來了,沒準,你的孩子會挑時辰,必是在該來的時候來。”

這話著實安慰到了寧晏。

燕翎神色複雜看了一眼戚無忌,輕聲提醒,“事不宜遲,咱們得想法子入宮。”

雅間氣氛頓時一變,淳安公主頷首,語氣凝重談起正事,“奉天殿一定出事了,霍貴妃做的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定是收買了父皇心腹。”

“我和駙馬的意思是,由我帶著人闖入皇宮,去奉天殿麵聖。”

燕翎擒起桌案的茶杯,抿了一口茶,“這個主意不錯,我假扮你的內侍跟著你進去...”

戚無忌接過話,“你進去還不夠,還需要一人去慈寧宮請太後手諭,入宮勤王。”

寧晏神色定了定,頷首道,“我去,我假扮宮女隨殿下入宮,再前往慈寧宮尋太後要懿旨,送來東華門請駙馬入宮救駕。”

戚無忌奉旨坐鎮京城,他有統兵之權,如今缺的就是名正言順的旨意。要拿到太後懿旨,非寧晏與燕翎不可,燕翎要去奉天殿,耽擱不得,這個差事交給寧晏再合適不過。

燕翎深深看著她,沒有立即答應。

寧晏反手握住他,寬慰道,“你放心,我常年入宮,路況熟悉,又是宮女裝扮,誰會在意我?再說了,我可以攜帶一架輕弩,真有危險,我也能自保。”

燕翎還是不放心,長睫覆下,在他瞳仁裡罩下一層深影。

戚無忌看向燕翎,“你在皇宮經營這麼多年,必有心腹,你先隨淳安進去,尋得人護送弟妹去慈寧宮,再分開行事。”

燕翎沉默下來,戚無忌說得沒錯,他在皇宮的確有人手,這些人手一麵護在慈寧宮,確保太後安虞,一麵散在各處,他剛剛遞了折子進宮,想必這些人聞風而動,會來東華門接應他。

權衡片刻,他歎道,“成。”

淳安見狀起身朝燕翎和寧晏鄭重一揖,略帶哽咽道,“多謝你們夫婦襄助救我父皇。”

寧晏扶起她,“陛下也是我們的舅舅呢。”

燕翎看了一眼淳安,彆的話沒說,“迅速換衣。”

淳安帶著寧晏去內室換衣裳。

戚無忌則將一套太監服飾扔給燕翎,掃了一眼四周,低聲問他,“三皇子呢?”

燕翎迅速脫換衣服,淡聲道,“死了....”

戚無忌震驚地看著他,他以為燕翎隻是趁亂拿下三皇子,以來要挾霍貴妃,不成想他直接殺了三皇子,

“你瘋了嗎?這是什麼後果,你不知道?”

燕翎罩上內監的外衣,冷冷看著他,“當年你為何一箭射瞎烏日達?”

戚無忌頓時啞口無言,默了半晌,他親自替燕翎整理好衣衫,隨後拍了拍他肩,“乾得好!”

他以為自己夠瘋,沒想到燕翎瘋起來比他更可怕。

戚無忌倒是看得透徹,“即便坐實霍貴妃謀反,陛下也不會殺三皇子。”

燕翎眼眸幾無波瀾,“所以我才必須趁亂殺了他,不給霍貴妃和陛下留有餘地。”等著暗衛給他易容,看了一眼牆角的銅漏,帶著淳安與寧晏出了門。

已是醜時末,城中四處的嘈雜聲靜了下來,燈火將絕,城樓士兵到了這一夜最疲倦的時候。

有人迎風靠著牆垛打起盹,有人趁著換防躲入城樓內喝了幾口小酒,今夜城中有人歹人作亂,東華門校尉提了個心眼,揉著發脹的眼眶上來巡樓,瞥見有侍衛偷懶,一腳踹過去,

“都給我警醒點...”

這時,一道清脆又敞亮的嗓音劃破夜的寧靜,

“來人哪,快給本公主開門,戚無忌那個混賬,竟敢欺負本公主,本公主要去跟父皇告狀。”

校尉抖了個機靈,這不是淳安殿下嗎?

他嚇得將手中的茶盞一扔,連忙奔出城樓,往宮門下望去,借著微弱的光亮看清淳安公主被侍女攙著,氣喘籲籲喝罵不止。

淳安瞥見了那校尉,怒色更盛,“看什麼看,還不滾下來給本公主開門。”

“這....”校尉立在上方朝她行了一禮,陪笑道,“殿下,離著宮門開禁也不過兩個時辰,您要不等天亮再來?”

沒有詔令,他不能放任何人入宮,這是鐵律。

尤其今夜宮內宮外都十分蹊蹺,他更不敢掉以輕心。

淳安公主扶腰冷笑,“你若不下來開門,本公主一頭撞在這裡。”

那校尉聽得這話,出了一腦門汗,淳安公主性子乖張,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若真出了個好歹,皇帝第一個砍他的頭,權衡片刻,校尉屁顛屁顛往下跑。

寧晏失笑一聲,萬沒料到,淳安公主的刁蠻跋扈能派上大用場。

過了一會兒,厚重的吱呀聲傳來,東華門的宮門被拉開一絲縫。淳安公主帶著二人蹭蹭往前麵走,校尉剛往外探出半個腦袋,被淳安公主一腳給踹了進去,

“滾開!”

做內侍裝扮的燕翎適時上前推了一把,將那條縫給撐開,儘量將身量放低,形態卑躬往前一指,淳安公主氣勢洶洶大步往內邁去,寧晏也跟著目不斜視進了東華門。

宮門甬道內,點了幾盞壁燈,燈芒算不得明亮,淳安公主氣勢過於霸烈,校尉等人視線幾乎都被她招引,叫苦不迭地跟在她身側,想要循例搜燕翎二人的身,

燕翎與寧晏身上都藏著暗器,豈能讓人搜?

淳安公主扭頭一記冷眼劈過去,

“少廢話,給我堵住門,彆讓戚無忌那個混賬跟過來,待本公主告了狀,回頭打他個五六十軍棍,看他還有沒有活路!”

校尉對上淳安公主犀利的眼神,意識到再糾纏下去,要捱五十軍棍的就是他了,他識趣地退去一旁。

淳安三人沿著宮道迅速往文華門方向走,這裡頭幽深曲折,不容易被人發現行跡,過了拱橋進了文華門,果然有一道黑影從花叢後閃了出來,“公主殿下,世子可在外頭?”

三人立即止步,昏暗的光色下,露出一張白淨的圓臉,淳安公主認出他是東廠提督身邊一個小太監,“你找燕翎?”

“是....”

淳安朝燕翎看了一眼,燕翎立即開口道,“是我,奉天殿是什麼情形?”

那圓臉太監辨出燕翎的嗓音,眼淚止不住往下落,急道,“世子,大事不妙,奉天殿的小嶽公公被霍貴妃收買,現在霍貴妃控製了奉天殿內殿,拿陛下威脅程首輔等人,要他們擬旨立三皇子為太子。”

燕翎眼色一沉,“今夜是不是小嶽公公當值?”

“是,小嶽公公手掌四衛軍,控製住奉天殿,消息遞不出來,奴婢是趁著他們換防時,從後角門的茶水房溜出來的。原打算去慈寧宮報訊,後聞世子遞了急遞入宮,便想著來東華門給您捎消息,陛下今日著了寒涼,不知小嶽公公給他下了什麼藥,如今昏迷不醒。”

淳安公主急得腳跟發軟,恨道,“那嶽臨深受父皇寵愛,為何夥同霍貴妃造反?”

燕翎也十分意外,思忖片刻又明悟過來,“他與鄭源皆是吳奎公公的義子,嶽臨常年侍奉在陛下身邊,本是有望承繼吳公公衣缽,將來接任司禮監掌印,隻是鄭源有了下南洋一舉,其眼界胸襟是嶽臨無法比擬,陛下和吳公公數次稱讚鄭源有內相之姿,嶽臨大約是不服氣,暗中投靠了霍貴妃。”

寧晏怔愣著,萬沒想到這樁事還牽扯到遠在泉州的鄭源。

淳安拂了一把淚,看向燕翎,“那咱們怎麼辦?”

燕翎眸色深沉望向奉天殿的方向,薄唇抿了抿,“我們倆去奉天殿,你給我打掩護,我設法製住霍貴妃,陳慶護送晏兒去慈寧宮,討詔勤賊。”

“咱們分開行動。”

燕翎扭頭看了一眼寧晏,他收緊手掌,重重握了握她,“你一定要好好的...”濃烈到極致的擔憂與柔到近乎脆弱的溫情交織在他眼底,讓那山嶽般的身影罕見發生了一線動搖。

寧晏眼眶頓生濕潤,她何嘗不擔心他呢,他單槍匹馬對付那麼多人,該是何等凶險,但這是一場責無旁貸的奔赴,誰也不能退縮,誰也不許遲疑,有那麼一瞬,她慶幸她在這裡。

那一夜燕翎問她,如果他是她的軟肋,她會怎麼辦?

寧晏的回答是,她會把自己的軟肋綁在身邊。

這輩子為數不多的牽絆,就讓他一直絆著吧,她痛恨暗無天日的等待,她厭惡如無頭蒼蠅般的焦慮,與其日日懸心,不如風雨同舟。

寧晏將淚色抑在眼底,鼓起勇氣朝他一笑,“你放心,我一定辦妥。”旋即當先一步逆風疾行,那稱作陳慶的小公公朝燕翎二人施了一禮,踵跡跟了過去。

燕翎看著寧晏,那纖細的身影如同被風浪載起的扁舟,隨時可能傾覆,心口忽然被刺痛,腳步灌了鉛似的挪不動,淳安看了一眼寧晏,扯了扯他的衣袖,“咱們走吧。”

燕翎稍一回神,抬眸看向不遠處高聳的奉天門,蟄伏許久的殺氣打眼底綻出,

“走。”

寧晏行了一段,肚子有些餓,從兜裡掏出在茶樓捎來的點心果腹,陳慶看出她有些疲憊,連忙伸出手臂,“少夫人,奴婢給您搭個手。”

一聲少夫人意味著,陳慶是自己人。

寧晏也沒推拒,搭在他手臂上,借力往前走。

為防被人發覺,二人一路沿著金水河繞到西華門內的長庚橋附近,沿著甬道徑直前往慈寧宮,沿途遇見巡邏的士兵,寧晏不知對方底細,不敢冒然求救,幸在陳慶是東廠提督的義子,在宮中有幾分排麵,拿著令牌暢通無阻,待到了慈寧宮才知道,原來太後也病了,燒得迷迷糊糊,辛姑姑這頭急著找太醫,壓根不知外頭已翻天覆地。

寧晏吩咐宮人取來南洋藥師的藥水,著人推太後脊背,總算讓老人家出了汗退了熱,急急灌入一口參水,將外頭情形告訴太後,老人家麵容寡瘦虛弱,卻是沒有慌亂,隻閉了閉眼,歎道,“我早讓皇帝處死霍貴妃,他不肯,終至大錯。”

複而睜開眼,神色清明,“晏兒,哀家口述,你來擬旨。”

宮人取來筆墨與太後鳳璽,待寧晏寫好遞給太後過目,太後看著她秀挺的字跡十分滿意,著辛姑姑蓋上印璽,交給寧晏的同時問起陳慶,“太孫何在?”

陳慶跪在塌前答道,“九月初一是太子殿下冥壽,小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從子時起便在武英殿給太子殿下跪經祈福,隨行有一百侍衛。”

數日前,太後讓皇帝加強太孫護衛,皇帝便將二十人加到一百人,可見慎重。

辛姑姑見見寧晏穿得單薄,臉色也有些發白,問道,“太後,您看要不要奴婢安排一夥人護送少夫人去東華門?”

太後搖頭道,“不必,人多招眼,怎麼來的怎麼回去,這宮裡還不知多少人投靠了霍氏,不能掉以輕心。”

寧晏與陳慶悄悄出了慈寧宮,一路往南行,待到了武英殿角門外,寧晏實在走不動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一顆顆冒出來,她雙腿軟到邁不開步子,臉色更是一點血色全無,她將懷裡的懿旨塞給陳慶,

“你幫我把懿旨送去東華門,交到駙馬手中,快些去,莫要耽擱了正事。”

陳慶接過懿旨,塞入懷裡,擔憂地看著寧晏,“那您怎麼辦?”

寧晏渺然地環視一周,忽然瞥見武英殿方向有燈火閃爍,“太孫與太子妃娘娘不是在武英殿嗎,我且去裡麵避一避,你放心去。”

這裡有一百護衛,必當安全。

陳慶不再猶豫,連忙抽身而開,矯健的身影如一隻獵豹頃刻沒入夜色裡。

這是武英殿西麵毗鄰金水河的石徑,初夏時此處楊柳依依,風光甚好,寧晏抬目望了望天色,蒼穹如墨,似一堵厚厚的城牆幾乎要傾軋下來,寧晏深吸一口氣,在石墩上坐了片刻,終究是因石麵冷,打算避入武英殿內,宮道過去便是武英殿的角門,論理此處該有侍衛把手,可詭異的是,門口空無一人,不僅如此,連一盞燈火都沒有,一股不安從心底浮現出來。

燕翎二人行到奉天殿的東角門,遇到了守門侍衛的攔截,今日戍衛此處的是虎賁衛的將士,燕翎抬眸看了一眼來人,認識,卻不算交好,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便壓低眉眼,將頭埋下去。

彆看淳安平日囂張,對著燕翎這個人,她始終有幾分忌憚,燕翎把手伸出來時,她略有幾分不適應,直到來到這奉天門腳下,她與生俱來的驕傲又蹭蹭冒出來,堂而皇之搭著燕翎手臂,盛氣淩人地喝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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