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聲對她的戲謔視而不見,神情冷寂,搖頭道,“依依,我不想要了。”
“那可不成,我那書冊裡有許多注解,於你而言事半功倍,”依依揉了揉鼻子,“要不你先回去,我明日給你也成。”
默聲看著說一不二的依依,終是沒有反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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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晏這一夜與燕翎在溫泉池泡浴,上了些年紀,她越發懂得保養自己,明明年過四十,麵頰猶然嫩得能掐出水,此刻她羅裳輕解,姣好的身段在水霧中若隱若現。
她玉臂搭在他雙肩,眼眸波光瀲灩,“你今日心情似不大好?既是不好,又拖我來此處作甚?”
微醺的熱浪很好地遮掩了住水下那片旖旎,燕翎緩緩睜開眼,對上她酡紅的雙眸,覆在她腰間的手重重一掐,嵌的更深了些,寧晏斷斷續續抽著氣,趴在他胸膛不敢再吭聲,
燕翎眼神愈深,嗓音亦是發冷,“裴樾那小子怕是沒安好心。”
寧晏屏住紊亂的呼吸,輕聲問,“什麼意思?”
燕翎寒聲道,“前幾日我在官署區聽得風聲,說什麼上回他在梁園選秀,與一小太監廝混在一處,今日我無意中經過勤政樓,見前麵紮了一盞巨型燈樓,一問才知是工部尚書奉旨而為,原本也沒什麼要緊,可我仔細瞧了那燈麵,你猜上頭畫著什麼?”
寧晏明眸眨巴問,“什麼?”
燕翎想起來猶然不解氣,咬牙恨道,“上頭嵌著十二幅畫,當中還有一幅《九章算術》,我一眼就瞧出是依依那小混賬的手筆,你說今夜七夕,他整這麼大燈盞矗在人前是何意?”
寧晏聽明白了,趴在他心口咯咯笑了起來,
燕翎見狀臉色發青,“你笑什麼?你女兒被人覬覦,你還有心思笑?”
寧晏有意無意摩挲著他滾動的喉結,眼神直勾勾盯著他,帶著幾分狡黠,“我看你擔心女兒是假,嫉妒陛下比你會討女孩歡心是真。”
燕翎被戳破心事,俊臉有幾分害躁,“胡說。”
默了片刻,又道,“咱們燕家不能再出一位皇後,此外,他與依依不合適,依依當真要嫁,也是嫁默聲那樣的孩子。”
寧晏抿嘴一笑,“我的閣老大人,您好狠的心,您自個兒喜歡默聲,便偏袒他。”
“就事論事,若是二人當中選,我倒是樂意選樾兒。”
“為何?”
“你摸著良心說,是你待依依好,還是樾兒待她更好些?”
燕翎不做聲。
寧晏又道,“當初若無你,我即便有才,也無法開禁,他於依依亦是如此,若非他是皇帝,我是毫不猶豫,可偏偏又因為他是皇帝,依依才能推行國政,我說一句戳心窩的話,哪怕是如今的你,也不可能像依依這般輕而易舉實現自己的構想,但依依可以,因為裴樾毫無保留地支持她。”
燕翎聞言深吸了一口氣,“怎麼,你這是同意要這個女婿了?”
寧晏搖頭,“非也,我希望依依一輩子自由自在,隻是眼下陛下既然起了這個心思,咱們多思無益,該想想如何應對。”
燕翎將她往懷裡一摟,讓二人貼得更緊密一些,“你說,我聽著。”
寧晏聽出他語氣不快,乾脆要從他身上下來,燕翎不肯,非按著她不動,寧晏隻得隨他,
“自太後過世,陛下一直視我為親人,倘若拒絕他,必定傷了這份情麵,我的意思是,孩子的事咱們彆插手,依依是個有主意的,即便要碰壁,也得他往依依那兒碰,你可彆去當那個惡人。”
她養大的女兒她心裡清楚,依依天性率真,絕不會埋沒了自己,而以裴樾對依依的愛重,也不會乾出強取豪奪的事。
燕翎失笑,刮了刮她挺翹的鼻梁,“你個滑不溜秋的狐狸。”
“若依依當真在司禮監乾出一番事業,我便提前致仕。”
依依若為內相,他必不能留在內閣。
寧晏聞言沉靜的眸眼迭出幾分亮色,“果真?我盼你致仕盼了很多年。”
燕翎瞧見妻子這般高興,恰才那抹不快登時煙消雲散,兒女固然重要,可誰又重要得過她,將人往池邊一按,狠狠傾壓上去,“那我早日遞上折子,屆時咱們去通州....”
*
裴樾與依依一前一後進了禦書房,裴樾也沒看她,隻往隔壁內書房一指,“都在裡麵,你自個兒去拿。”
依依謝恩,推門而入,屋子裡沒有點燈,借著外頭黯淡的光芒可瞧清裡麵大約有七八個書架,小內使點了一盞琉璃燈遞給她,她提著燈一排一排看過去,起先是不在意的,隻顧著尋默聲要的幾本書,可翻著翻著,熟悉的字眼,發黃的書角,拆散的船模,還有那張巨型燈盞的圖紙,處處是斑駁的記憶。
就連她隨意捏得幾處陶俑,也被他搜集在此處,陶俑染了灰,恰如裴樾那份習以為常的細心,一同被遺忘在角落。
依依當場怔立。
她在裡麵待了大約兩刻鐘,終是什麼都沒拿出來了,往禦書房瞄了一眼,空空如也,沿著後方的雕窗甬道來到內寢,裡麵黃幔翻湧,不見一個內侍,依依稍有疑惑,猶豫了一下,還是邁了進去。
“陛下...”她輕聲呼喚,
撩開帷幔,一道頎長的身影披著月白的寬衫立在銅鏡前,他身姿清朗,猶如漪漪而立的修竹,風拂過,帶著幾分溫雅的書卷氣,隻是待他轉身過來時,又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薄薄的眼皮掀起,隱約瞧見一抹暗藏的幽黯,他仿佛剛沐浴而出,那清潤的麵龐不知何時變得硬朗,水珠順著分明的輪廓往下滑,滑過那翻滾的喉結,到了那片胸膛...
沿著精壯的紋理往下是緊繃的腹肌,平日衣冠肅整的男人,此刻身上的寬衫鬆鬆散散,流露出與以往不同的慵懶,骨節如玉,微微扣著衣裳,有意無意遮掩出那不該看之處。
這一下感官衝擊太大,依依乍然沒反應過來,待愣了片刻,才曉得自己撞見了裴樾出浴,連忙覆過麵頰,“我什麼都沒看到。”
裴樾:“.......”
依依頓了半晌,雙指鬆開一線縫,往裡覷去,卻見那裴樾眼神沉沉盯著她,依依閉了閉眼,“臣失禮,臣告退...”
然後腳底抹油般跑了。
衝出奉天殿,迎麵溫涼的夜風襲來,依依才發覺自己麵頰一片滾燙,她一麵往台階下走,一路尋思。
不對啊,裴樾平日儀態舉止十分講究,今日這般放浪形骸,很是古怪。
等等,特意讓她去內書房瞧見那些舊物,又將內侍全部遣開,讓她撞上一幅美人出浴圖。
這廝莫不是在勾//引她?
這個念頭一起,依依便站不住了。
他不是在選妃嗎?
依依是個行動敏捷的人,她的顧慮從來不過夜,當即出了午門,在午門下的值房裡尋侍衛摸了一壇酒,來到官署區,夜色如煙,依依踩著昏黃燈色踏入禮部衙門,尋門口的小吏問今日哪位堂官當值,小吏認出她是天子近侍,不敢怠慢,引她往內堂去。
今日當值的正是禮部尚書崔玉,崔玉心情極為不好,今日十三名禦史聯名上書彈劾他瀆職,天子選秀出岔子,是他身為禮部尚書失職,崔玉摸了摸好不容易熬來的一品官印,喪喪地想,這官印大約摸不了幾日了。
這時,門被推開,一道清秀的身影立在門口,崔玉喝了些酒,眼神迷離,定睛一瞧認出是天子身邊的內侍,嚇出一身冷汗,連忙起身將依依迎入屋內,
“少謙公公安好,可是陛下有吩咐?”
依依親自將門給掩實,回到案前,將那壇酒給擱下,看著昏懵的崔玉,
“崔叔,我來探望你,彆無他意。”
這一聲崔叔把崔玉給叫蒙了。
依依兀自推著他坐下,旋即指著自己,“在下姓燕,名少謙,小名依依,如今在司禮監當值,崔叔可明白了?”
崔玉聞言豁然起身,大驚失色道,“你是依依?”
話一脫口,意識到不對,連忙捂了嘴。
依依被他模樣逗樂,又推著他坐下,自個兒與他隔燈對坐,“不怕,嚷嚷也沒什麼。”
“怎麼可能沒什麼?”崔玉瞪了她一眼,又連忙起身從窗口往外探去,見四下無人,這才安心折回來,看著她一時百感交集,“你這孩子,打小就不按常理出牌,不管怎麼說,萬事小心些,被人知曉,沒你好果子吃。”
“怕什麼?”依依眼底閃過一絲冷漠,“若有人不懂得體麵,我自會教他體麵。”
崔玉明白了,這對父女都是一樣的性子,霸道至極。
“你有陛下撐腰,是無顧慮,可你爹爹怎麼辦?”
依依撩眼看著他,慢慢笑出來,“我爹?你以為他還能在內閣待多久?”
崔玉臉色一驚,“什麼意思?你這一來就要拿你親爹開涮?”
“倒也不是拿他開涮,”依依將酒壇塞子擰開,一股濃鬱的酒香撲鼻而來,震得崔玉晃了晃神,“我爹該要回去陪我娘了。”
崔玉無話可說,燕家後繼有人,燕翎著實可急流勇退,他接過依依推來的酒盞,笑著問,“依依啊,你把你爹弄走了,回頭可得照看崔叔...崔叔闔家就指望崔叔光宗耀祖呢....”
司禮監手掌披紅之權,完全可淩駕內閣之上,強悍如燕翎,他接任內閣首輔時,也獲取了司禮監掌印**的支持,換句話說,誰想在內閣站穩腳跟,必須司禮監有人。
瞧依依在朝堂的架勢,將來一個內相跑不了。
崔玉這是提前疏通關節。
依依手肘擱在桌案,擒著酒杯笑眯眯道,“好說,不過在此之前,崔叔可否告訴我,陛下納妃是怎麼回事?”
一提起這樁事,崔玉有道不完的苦水,喋喋不休一陣,最後掄起袖子埋怨道,
“哎,你說陛下好端端的,怎麼跟個內侍攪合到了一處?”
“我看陛下近來大有破罐破摔的架勢,壓根不提立後一事了....”
依依聽到這裡,臉色一陣紅一陣黑,所以這事怪到她頭上?
崔玉憤憤罵道,“都怪那個小內侍,阻了陛下的姻緣!”話落,察覺依依臉色不對勁,他猛地打了個激靈,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在腦海炸響,他頓時氣血翻湧,精神百倍,眯著眼打量依依,
“依依,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崔叔?”
“咳咳....”依依問明白經過,慢騰騰抱著酒壇起身,“沒有的事,崔叔莫憂,這樁事我會勸勸陛下...”
崔玉見她要走,連忙攔住,
“依依,在長輩麵前可不興撒謊...”
“崔叔,在上峰麵前,可不興打破砂鍋問到底...”
崔玉:“......”
依依抱著剩下半壇酒回到午門,遙望奉天殿的方向,眼眸迷成了一條縫,這廝不想立後,又勾引她,好得很,抓起半壇酒往嘴裡一灌,旋即扔去角落裡,大步朝奉天殿邁去。
她燕少謙是個落下風的人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