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案卷, 辜廷捏捏額間。
長生峰與鬆峰,辜家與盧家,向來交好。
這一輩裡, 辜廷修煉速度過於逆天, 二十二歲就到元嬰期, 與同輩話題少, 隻和盧鈺有所往來, 盧鈺是鬆峰峰主之子。
當初是因為鬆峰小秘境的魔氣,有機會打開魔隧, 他才會為小秘境護法。
如今, 盧鈺在閉關衝擊築基巔峰期, 縱觀整個鬆峰, 不知誰能和朝星峰結為道侶。
臨和長生峰解除契約,朝星峰放出這個消息, 態度很強硬。
辜廷明白,他為什麼又心煩意亂。
若朝星峰和鬆峰, 隻是利益的交換,倒也沒什麼, 隻是鬆峰明顯實力比不上長生峰,如果真要論利益, 長生峰才是首選,朝星峰為什麼寧願和長生峰解除關係,選次之的鬆峰?
不為利益,那,就是彆的東西。
她想要抽身, 才做得決絕, 那日突如其來的吻, 不為彆的,隻是離彆前的昭示。
辜廷皺起眉。
斷了思緒,他從流暉殿走出來,卻聽弟子叫住他:“辜小峰主,請留步。”
辜廷站住,看著他。
由於辜廷到元嬰期,不再是流雲宗的首席大師兄,再過半年,會遷到長生峰小峰,成為小峰之主,開納門庭收徒,等資曆夠了,再做峰主,如今所有人改口稱他為小峰主。
流雲宗的七十二峰主,大多數是元嬰期,若五十年期間,辜廷修為再升,可越過峰主這一階段,直接當長老,這是流雲宗的規定,辜廷也算流雲宗最年輕的峰主。
蘇芝芝是因為蘇家血咒,否則,也不會成為朝星峰之主。
那弟子:“小峰主,瑤光小峰那邊有事請您。”
說完,他難免戰戰兢兢。
雖然平時辜廷為人冷清,不好接近,但這幾天,隱藏在冷清中,夾雜冰碴雪漬,偶爾一個眼神下來,還帶著威壓,更不好相處。
正如現在,辜廷盯著他,明明也沒說什麼,弟子後背的冷汗,就是刷刷地掉。
弟子隻能猜,是辜廷已到元嬰期,才會如此威嚴。
便聽辜廷問:“有何事?”
弟子咬咬牙,心想章夢的事確實不能怠慢,說:“章師姐身子不適,想讓小峰主看看。”
辜廷忽的想起,蘇芝芝幾次提到章夢。
她不喜歡章夢。
思及此,辜廷冷冷地回:“讓醫修帶東西過去。”
所謂東西,是辜廷放在醫修那,帶至陽氣息的靈藥,他需要最大程度讓章夢活下來,以前,但凡朝星峰的東西,都直接送到看顧章夢的醫修處。
沒想到辜廷不想管章夢,弟子麵露尷尬,似乎是想說什麼,辜廷往前走一步,忽然頓住,問弟子:“你以為,我與章夢是什麼關係?”
弟子啞住,小心翼翼地問:“她是您的……紅顏知己?”
辜廷:“……”
有一瞬他覺得好笑,但反應過來,連一個小弟子都這麼看,也無怪乎蘇芝芝會在意,三番幾次提到章夢。
這是他以前從沒考慮過的事。
他做事隻奔著最初的目的,看最後的結果,並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倒是沒想到,一個章夢就足夠帶來誤會。
他隱約覺得,既然蘇芝芝不喜,隻能儘快打開魔隧,拿得至陰之魂,與章夢再無乾,就得以結束。
迫切想讓一切回到原軌,這種感覺很奇特。
下一瞬,辜廷說:“不是,她隻是個弟子,勿亂傳。”
這是第一次,他對章夢與自己的關係,做出定義。
因此,朝星峰和鬆峰的道侶契約傳得沸沸揚揚的同時,辜廷這句話,被有心之人帶到蘇芝芝這兒。
蘇芝芝正在吃香瓜,她愣了愣,笑了:“難得大師兄會主動澄清。”
不過還有什麼用呢?
幾年來,彆人是怎麼看她蘇芝芝的,他在乎過嗎?
對這件事,骨鳥沒什麼感覺,真愛是不是真的存在,蘇芝芝都不會發狂,所以很快轉移話題:
“你真的要和鬆峰的修士結為道侶?”
蘇芝芝咬口甜滋滋的香瓜,歎息:“那還有假的?”
骨鳥還沒聞其詳,卻突然一激靈,它把自己團起來,躲起來之前,小聲提醒蘇芝芝:“他來了!”
蘇芝芝一愣。
沒想到辜廷會頻繁造訪雲間閣,以前還會讓人通報,現在是想進便進,把雲間閣當成後花園似的。
她不太高興地皺皺鼻子,放下香瓜,就見身側多出一個影子。
辜廷走路是不會有腳步聲的。
蘇芝芝坐在躺椅上,抬起眼:“大師兄,你又來了。”
辜廷直直打量著她:“與鬆峰結契,是真的?”與骨鳥一樣的問題。
竟然是為這點小事。
或許是,一旦在意了,便不再是小事。
蘇芝芝用帕子擦擦手,她眯著眼睛笑:“是真的。”
辜廷垂下眼睛,纖長睫毛覆住他的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雖然無聲,但渾身透露不讚同,好像在等蘇芝芝解釋。
蘇芝芝隻好攤攤手:“不是我想要,是我不得不,總得應付宗裡的老頭嘛。”
辜廷略一抬眉。
他是聰明人,蘇芝芝點到為止。
流雲宗是個龐大的群體,蘇芝芝既依賴它,又要提防它,同樣的,流雲宗對她也是如此,既需要她的資源,又要防她叛走。
在她一到年齡,宗內就密切關注著,畢竟,如果不小心讓她把巨額的資源,當做嫁妝,送到彆的宗門去,對流雲宗是不可估量的損失。
因此,蘇芝芝必須在流雲宗找人結為道侶。
以前嘛,她希望是和辜廷,不說相敬如賓,遠遠看著也好,現在她沒追求,宗裡給安排什麼,她就答應什麼。
所以,當宗內提到鬆峰時,蘇芝芝想,盧鈺好歹是個熟人,盧家蘇家也有不少往來,她答應了。
當下是,辜廷說:“我去與宗裡說。”
話一說完,他已然轉身,蘇芝芝連香瓜都沒咽下,便忙抓住他的袖子:“誒,等等!”
扯動袖子的幅度不大,辜廷卻驟然停下來。
他低下頭,看著她的手指。
她的指頭圓潤,指尖粉粉的,看起來像是素手點朝霞,一點點染沒其餘陰霾之色,讓人心裡不由得暖起來。
留意到辜廷的目光,蘇芝芝想他不喜歡彆人觸碰,忙收回手。
不過,辜廷倒真停下來。
蘇芝芝指指一旁的躺椅:“大師兄,坐。”
辜廷瞥那躺椅一眼。
他不喜歡躺椅,這東西讓人坐起來沒正形,很是懶散,但是,他眼眸掠過蘇芝芝,他倒不討厭看她這般歪在躺椅上的模樣。
她手邊還放著一片啃一半的香瓜,一隻小火爐,身上披著件修著白鶴的披風,鶴與她的身形,相得益彰。
她的悠哉,總叫人舒暢。
這般想著,辜廷坐在躺椅的邊緣,不過,他背脊仍是挺直。
蘇芝芝拿一片香瓜給他,才鬆一口氣。
辜廷生得高大,他站著俯視她,總有點威勢,讓她心頭莫名有點緊張,容易發揮不好。
現在好了,心思就活泛起來。
“大師兄想怎麼和宗內說?我們就要解除道侶關係了,你又是以什麼身份去說?”
早在決定去宗內時,辜廷早就想好了:“以長生峰小峰主的身份。”他看著她,說:“有我在,宗內不會給你施加壓力。”
這般冷情冷性的人,能說出這句話,已經很難得。
蘇芝芝有點驚喜,她和宗內的關係,一直相互博弈,如果辜廷肯站在她這邊,倒是省許多麻煩。
不過,現在她並不太需要他這麼做。
她笑了笑,說:“可是,若我是自願的呢?我覺得,鬆峰也可以。”
辜廷卻不信:“鬆峰哪裡可以?”
蘇芝芝撓撓臉頰:“盧鈺人很好啊,他傻乎乎的,好拿捏。”
要是閉關中的盧鈺知道蘇芝芝這麼評價他,肯定跪著也要把之前因魔氣,從朝星峰拿的百年靈參還給她,就怕辜廷對他印象不好。
果然,聽到“傻乎乎”三個字,辜廷眉頭略略挑起。
傻乎乎也是優點?
他更不信,篤定:“你不會喜歡他的。”
蘇芝芝“嘶”一聲:“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喜歡?”
辜廷又頓住。
她喜歡盧鈺?
他忽然發現,因為她的回答,他不高興了。難道,人一旦動心,就容易以她喜,以她悲?
他試著按住心頭的不悅,但過會兒,不悅像水滿仍是溢出來,叫囂著,阻止她,不擇手段也要阻止她。
控製不住,就要從心。
辜廷呼出一口氣,說:“我和宗內說。”
他慣來說一不二,這回輪到蘇芝芝沉默。
過了半晌,她揚起笑:“那可真是謝謝大師兄。”
辜廷鬆開眉頭。
他把手裡的香瓜,反遞給蘇芝芝,道:“吃吧。”
蘇芝芝擺擺手:“那是給你吃的。”
“我不吃,”辜廷撩起上眼瞼,眼瞳黑漆漆的,沉聲說,“我看你吃。”
蘇芝芝沒再和他拗,接過香瓜,小口小口啃起來。
能出現在朝星峰的,都是上好的東西,香瓜很甜,水分足,浸她淡粉的唇,瞧著水潤潤的,看起來很軟。
辜廷的目光暗了暗,一直盯著看。
最後,蘇芝芝吃完一整片,把啃得參差不齊的瓜底湊到他麵前,他才移開目光。
臨到辜廷離開時,蘇芝芝委婉地說:“大師兄,下次過來時,可不可以找人通報?”
她手指卷卷頭發,麵色浮上一絲緋紅:“男女有彆,我總會有不方便直接見麵的時候。”
辜廷頷首,
他抬起手放在她頭頂,從心的,沒怎麼用力,輕撫了一下。
從看她啃瓜時,就很想這麼做。
頓時,蘇芝芝眼睛瞪得圓圓的,就像一隻受驚的小貓咪,臉頰微微鼓起,就要將難以置信四個字寫在臉上。
辜廷放下手,不著痕跡地勾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