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福宮內,閏月重新換了衣衫, 戴上釵環, 準備往乾清宮去。
走到了宮門口,盼兒卻突然捂住了肚子, 一臉痛苦的說:“主子,奴婢腹中難受得厲害。”
閏月見她眼中清明, 臉上全無病色, 出於想看她所求為何, 就沒識破她。滿懷關心的問她,“可是吃壞了肚子?還要緊嗎?”
盼兒蜷縮在地上直叫喚, 將宮裡其他三個奴才也引過來了。
“應該是昨夜喝了涼水,難受得很。”盼兒說道。
“哎呀,這可了不得, 眼下得是主子去乾清宮的時辰了, 盼兒姐姐這樣,怕是不能跟著主子去了。”小太監長高附和道。
盼兒眼珠子直打轉,見閏月不說話,她便說:“主子, 是奴婢不好,不如讓綾香跟著主子去吧。”
閏月看了綾香一眼,後者明顯沒想到盼兒會突然提到她, 嚇了一跳。
這四個奴才,從第一天入鹹福宮以來,就互相爭鬥。
盼兒行事風風火火, 她的目的也是最先顯露出來的,如此看來,盼兒當是惠妃的人。
太監長高這兩日和盼兒走得近。隻有綾香和長嚴掩藏得深,還沒看出他們幕後之人是誰。
想起方才康熙離開之時的表情,閏月對此次的乾清宮之行留了份心。
看盼兒這麼大力推薦綾香,她就隨了盼兒的心。
閏月點頭,“長高長嚴,你們扶盼兒回去歇息。綾香,今日,你就同我去乾清宮吧。”
綾香屈膝,低眉,道:“是。”
今日天氣有些涼,綾香拿了件披風給閏月披上。
主仆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宮道上。
宮道幽深,寂寂無人。
一路往乾清宮去,連平日裡負責掃宮道的太監宮女都沒看見一人。
綾香絞著帕子,說話時聲音發顫,“主子,奴婢還沒去過乾清宮。奴婢有些緊張。”
閏月目光堅定的往前走,那一道道宮門,宛如血盆大口。
“不要怕,隻是去侍疾而已。”她說。
綾香咽了咽口水,她不傻,從皇上昏迷的第一天起,就聽說了皇阿哥們之間的鬥爭,她每天盤算著日子,過得心驚膽戰。
閏月不禁想起了她藏在鹹福宮書房內的銀兩,那是她辛辛苦苦攢下的養老錢。
此行一去,凶多吉少,不知道她這些銀兩,還有沒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乾清宮依然是層層守衛,看著與從前沒有什麼兩樣,除了梁九功。
老遠的,閏月就看到梁九功在宮門口來回踱步,以為他是在等哪位要緊的人。
誰知,梁九功一看到閏月,就飛快地邁著小碎步衝到閏月前麵。
他滿臉堆起笑紋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熱切殷勤得令人心中發寒。
“主子,您可來了,殿內的一切都已布置好了,您放心。”說著,他低聲又添了一句,“宮裡的茶點也備好了,您隨意。”
閏月實在是不習慣他的這份殷勤,若不是皇上跟她保證過,梁九功絕對可信,閏月一定會以為,這是個要謀害她的奸臣。
閏月循例問他,“梁總管,今日太醫可給皇上請過平安脈了?”
“已請過了,貴人放心。”他說。
梁九功領著閏月往乾清宮內走,剛走到內殿門口,就有一個小太監衝過來說道:“總管大人,出事了。”
梁九功簽上,用拂塵狠狠敲了敲這個小太監的帽簷,“冒冒失失的,敢在乾清宮大喊大叫,不要命了!”
小太監捂著自己的腦袋,忙不迭跪在地上,給閏月請了安,又壓低聲音衝著梁九功喊:“真的出事兒了,禦膳房走水了!”
梁九功一聽可了不得,趕緊對閏月說:“主子,奴才這就去看看,您放心,如有不測,奴才一定會來通知您的。”
閏月點點頭,領著綾香去殿內。
內殿有兩個宮女在打掃,見閏月進來,行禮過後,再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閏月吩咐綾香道:“你去倒杯水,再問問太醫,皇上的藥何時煎好服用?”
綾香點點頭,強壓住心中的害怕出去。
出門時,見乾清宮北邊已起了層層疊疊的黑煙,十分不安。
乾清宮到處都是守衛,綾香第一次來,也不知道問誰。
迎麵走過來一個穿一等內監服飾的太監,帽簷被壓得低低的,讓人看不清他的麵貌。
他手中捧著一個托盤,綾香大膽上去問,“公公,請問皇上的藥是由何人負責煎的?”
那太監低了低頭,將手中的托盤揚起,說:“這就是皇上的藥,梁總管讓奴才送到內殿去。”聲音格外尖細,像是兩片碎瓷碰撞摩擦的聲音。
綾香沒有起疑,帶著太監往內殿去。
閏月正跪在康熙的床榻前給他喂水,昏迷之中的康熙能喂進去的水不過爾爾,閏月一邊喂,一邊還要用帕子將他嘴角邊流下的水漬擦乾。
正喂著,突然聽見殿內的兩個宮女仿佛起了爭執,她問:“怎麼了?”
兩人的吵鬨聲頓了頓,隨即出來,跪在閏月麵前,其中一個搶先說話,“回貴人的話,奴婢看到這本書的一角已經有些發黴,便想拿出去,等天氣好了,就叫人去晾曬。”
另一個人打斷她,“梁總管已經說過,殿內一切物什,清理完都要歸於原處,不能私自拿出去。更何況,殿內書架上起黴斑的何止這一本書,皇上從前都不讓動,你敢抗命?”
兩人正吵著,綾香帶著一個小太監進來,身子佝僂,帽簷壓得極低,又低著頭,全然看不清他的長相,綾香道:“主子,這是皇上的藥,梁總管吩咐送過來的。”
那小太監將藥放在桌上,看殿內情形,他突然出聲道:“印兒,怎麼做事這樣毛毛躁躁的,梁總管叫你把發黴的書都移出去,你倒好,到現在都沒動彈。”而後,他對閏月諂笑,“奴才是乾清宮的一等內監何鬆泉。”他微微抬頭,閏月隻能看見他說話的嘴巴。
一等內監,除了總管梁九功之外,就數一等內監最大了。
印兒連忙起身,“奴婢馬上就辦。”說著,就要去將書拿出去。
另一名宮女見此情況,馬上追問說:“梁總管何時吩咐過,為何奴婢不知道?”
說話的是何鬆泉,“你一個三等宮女,梁總管何必事事都與你說。”
宮女被嗆了一嘴,也不敢說話了。
閏月看著兩人一唱一和,突然出聲道:“今日是陰天,拿出去也無法晾曬,先放在殿內吧,把這事兒記好,等哪天出了太陽,再拿出去曬也不急。”
何鬆泉和印兒顯然沒想到閏月會插手,何鬆泉臉僵了僵,道:“貴人,這是梁總管的吩咐。”
閏月道:“無事,禦膳房走水,現在還不知情況如何,你此時拿出去,萬一書上被熏著煙火氣,恐怕日後皇上還會降罪呢。”
何鬆泉被噎了一句,無法反駁,印兒亦步亦趨地將書給放了回去,心有不甘。
閏月繼續給皇上喂水,何鬆泉就像一個木頭人一樣,杵著不走。
閏月不予理會,他首先忍不住了,道:“貴人,皇上的藥該涼了,要趁熱喂予皇上服下。”
閏月應的漫不經心,“皇上嘴角乾得都起皮了,先給皇上喂些水潤潤嗓,那藥太苦,稍後再喂吧。”
何鬆泉咬牙切齒,“皇上服藥的時辰也是太醫嚴格規定的,貴人不該隨意更改。”
“貴人可知,這一碗湯藥,需要熬製整整一個時辰,耽誤了藥效,梁總管怪罪起來,奴才擔不起這個責。”
閏月自顧自的喂水,待到一杯水喂完,她才說:“將藥拿來吧。”
何鬆泉憋了一肚子氣,恨不得當場就送王閏月歸西。
他將藥送藥盅裡倒出,濾開藥渣子,還拿了把湯勺。
準備將湯碗遞給綾香,不知怎的,他突然一個踉蹌,手中的藥碗拿不住,頓時從手上滑落下去。
清脆的瓷碗碎裂聲在殿內響起,綾香沒接住藥碗,嚇了一跳,隨之跪下。
閏月赫然起身,“何公公怎的如此不小心?”
何鬆泉一驚。
他小心翼翼的走路,方才不知為何,隻覺得膝蓋被擊什麼東西打了一樣,讓他摔了藥碗,前功儘棄。
何鬆泉不甘地跪在閏月麵前,“是有人想要害奴才。”
“這殿中,隻有我們五人,何公公說,到底是誰要害你?”閏月揚聲問:“你們說,可看到有人害何公公摔倒?”
其他幾個宮女皆搖搖頭。
何鬆泉說不出來,印兒趕緊插話道:“何公公,不如趕緊去再熬一碗湯藥來,免得耽誤了皇上服藥。”她又對閏月說:“貴人的衣角粘上了湯藥,奴婢帶貴人去偏殿更衣。”
閏月擺擺手。
在她身後,何鬆泉緩緩起身,一字一句說:“好,奴才,這就去再熬一碗湯藥。”
話音一落,是兵刃出鞘的聲音。
“啊——”綾香尖叫一聲:“何公公你要做什麼?”
閏月回頭,直直與他對視,冷笑道:“何公公,在乾清宮動刀,不大好吧。”
她的話音剛落,殿外就響起了叮叮當當的兵戎交戰之聲。
轉眼間,印兒也手持利刃,控製住了另一個宮女,隻剩閏月和綾香主仆倆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