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定初放下餐盤,和她寒暄,“在理科班適應得還好嗎,餘葵?”
時景就坐她正對麵。
餘葵連怎麼呼吸都忘了。
按捺住微不可查顫抖的筷子,如常開口:“學習壓力比從前在九班小多啦,同學們也很和善。”
宋定初笑起來,“就我們九班不和善是吧?”
“沒有!”
她誤吞了塊小米辣,來不及喝水著急解釋,“就是班級氛圍不一樣,十五班的同學們對成績沒有太強的勝負欲,大家每天聊一些學習之外的事情,呆在教室裡比較輕鬆。”
少女的睫毛濃密黑沉,平常半斂眉目,總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懶散和厭世感。
但今天不太一樣,她錯落的短發彆在耳後,劉海因為出汗被帶到一邊,臉頰辣到白裡透粉,連眼皮褶皺都被暈紅,杏眼圓睜,亮晶晶在閃淚光。
看得出來她確實很喜歡十五班了。
宋定初收回目光,“你很擅長記憶理解,我還以為你會選文科呢,不過讀理也挺好的,人應該在適合自己的環境裡學習。”
餘葵聽傻了,“原來我擅長記憶理解嗎?”
“不是嗎?”
宋定初回憶,“高一時候學《蘭亭集序》,班裡就是你第一個背完的,我記得早自習你隻讀了十五分鐘就背流利,去老師辦公室了。”
“那是因為——”
餘葵反駁到一半,餘光瞥到對麵,聲音倏地低下來,加速帶過,“因為早自習瞌睡被老雷逮到,我求生欲爆發才背完的,平常沒那麼快,不能算數。”
“唉,我們小葵淨會謙虛。”
陶桃算可逮到自己能聊的話題,跟幾人炫耀,“她前幾天物理課,還做出了你們九班薑萊都不會的壓軸題呢!”
關公麵前耍大刀,餘葵羞赧到快要無地自容了。
宋定初倒是認真聽完才評價,“餘葵現在這麼厲害了啊,是把基礎補上來了嗎?我從前就一直覺得你蠻聰明的,就是不愛學,隻要你用心,進步肯定很快。”
餘葵恍惚,她覺得最近好像是第二次被誇聰明了,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來不及細想,一抬頭,就發現時景的視線落點在她手邊。
她的餐盤一側放著飯卡。
卡套表層夾了張附中校園風景速途,水性筆勾線,水粉上色,綠樹白牆,隱約還夾了磚紅色食堂的一角,色彩清新,是她的得意之作,怕對麵覺得畫風眼熟,她故作不經意用胳膊遮住飯卡,偷摸揣回口袋。
再然後——
一直安靜進餐的時景,問出了他落座後的第一句話。
“你叫餘葵?是哪兩個字?”
餘葵差點噎住,倉促嚼完嘴巴裡的菜才答:“多餘的餘,向日葵的葵。”
謔,校草竟然主動和餘葵說話!
陶桃和陳欽怡隔空對看一眼,心中不約而同尖叫,有情況!連宋定初都倍感意外,做了兩周同桌,他很清楚時景的性格有多高傲冷淡,所以落座後才沒給幾人介紹。
然而時景的問題還不僅止於此,他繼續道,“飯卡上的水粉彩繪很漂亮,是你畫的?”
餘葵搖頭:“不是。”
表麵淡定,心中警鈴大作,她Q.Q名是小葵花生油,兩個都帶了“葵”字。
怎麼辦!?
他會認出來嗎?
陶桃好奇搜尋,“什麼畫?在哪兒?我怎麼沒注意?”
餘葵一咬牙:“沒什麼特彆的,就是在校門口攤上的卡貼,如果你喜歡可以周日下午在校門口買。”
時景收回視線,低頭,算是解釋了一句,“畫風和我一個朋友很像。”
他繼續用餐。失去交談欲,少年便重新變回天上冷硬清消的月亮。
在他的半徑磁場內,似乎永遠找不出比他更矚目的存在,這種觸不可及的距離給周邊一種強烈的等級壓製,叫人忍不住時刻注意分寸感。
剩下的時間,餘葵抑住砰砰狂跳的心,不敢偷看,悶頭吃飯。
直到有個子高壯的男生端來兩杯飲料,大咧咧在邊上擠著坐下來,“靠,這食堂排隊比我在籃球場都熱,宋妹你可樂。景神啊,那個、剛才本來給你要芬達,阿姨按錯汽水機裝成雪碧了,要不你喝我的鹽汽水吧?不行我叫裡麵人給你帶一杯?”
“不用了,麻煩。”
時景致謝,端餐盤起身時,偏頭朝餘葵看過來,“喝雪碧嗎?”
“我?”
她本來就緊繃的大腦宕機了。左右張望,不確定這句話是不是衝自己說。
男生乾脆直接把飲料推到她跟前,低音清泠透徹。
“送你喝,彆再噎到了,餘葵。”
餘葵覺得自己在做夢。
冰塊碰撞發出脆響,透明杯蓋下,插了吸管的白色碳酸飲料還咕嚕咕嚕冒著氣泡。
為什麼光給她?
他一向都把彆人名字叫那麼好聽嗎?
大腦交通癱瘓,她僵著上身半晌沒動,事故後隻剩一個念頭。
完蛋,她的克製功虧一簣了。
*
人一走,餘葵就被左右無情地卡住了脖子。
陶桃:“說,你對時景做了什麼!他怎麼會知道你的名字!還送你汽水喝?你也太能憋了,這種大事你都能忍住不炫耀,跟姐妹也一個字都不透露,你究竟還藏了多少秘密!”
“你們剛才聊天提了多少回我的名字,人家也是長耳朵的呀。”
餘葵求饒,試圖從時景的立場解釋,“可能他覺得剛才問話把我給問噎住了,看我像個餓死鬼,自己不喝雪碧,我又正好坐他正對麵,乾脆送我省得浪費……”
陳欽怡:“哪有那麼多巧合。我也很想問誒,小葵,之前你來一班給時景送校服、還有體育課那次,時景跟你說話,我們班女生都可好奇你是誰了。你倆是不是早就認識?”
“什麼!”
陶桃抓狂,像隻在瓜田裡上躥下跳的猹,“我到底錯過了幾集!你們彆自己說自己的,倒是展開講啊,帶我一個,我也想聽!”
餘葵:“我說都是巧合你們信嗎?”
兩人都不出聲盯著她。
她一時也不知道從哪開口,她又不想把自己的秘密說出來,乾脆省略學校之外的部分,從樓梯間被絆倒那次的拔手相助開始,把兩人所有交集如實講一通:“……所以他就比較樂於助人吧,沒你們想得那麼複雜。”
“你猜我們信嗎?”
陶桃雙手抓過來,“學校有那麼多女生需要他幫助呢,他怎麼不也幫幫彆人。”
陳欽怡:“我作證!時景可沒收過彆人的蘋果和紙巾,但凡禮物他都不接的,每天來上早自習第一件事就是清抽屜,我們班女生對這種公平都可滿意了。”
“我真的都交待了。”
餘葵把空餐盤放在回收處,往自己身上一指,“看我,我和他哪裡像會有交集的人。如果你是畫漫畫的,你覺得我倆配出現在同一頁紙上嗎?畫風都不一樣。”
兩人沉默了一下。
陳欽怡可能覺得事實殘酷得有點過分,摟她肩膀,“也不止是你,咱們學校又有誰跟他畫風一致呢,他適合自己出個單行本。”
激情冷卻,陶桃也很懊惱,“誒呀想那麼多乾嘛,反正這種幾十年難出一屆的校草,能跟他混個眼熟、做個說得上話的朋友已經很好啦,興許哪天他上街就被星探挖去娛樂圈了,到時候咱們都是跟大明星同桌吃過飯的同學!”
*
嘴上拒絕,身體還是很誠實的。餘葵雙手捧著飲料到生物實驗教室,把杯子放在窗台上,直到冰塊化了也沒舍得喝一口。
臨上課。
幾個男生滿頭大汗從球場跑過來,謝夢行扔下課本,就伸手來夠杯子,被餘葵啪回去。
“上課。”
班長喊起立。
夾在人群中起身,謝夢行還挺委屈,“乾嘛,你又不喝,氣都跑光了。”
“這不能動,你要喝,我下課去小賣部順路給你帶一杯。”
“下毒了嗎?”
“反正不能喝。”
生物老師精準彈過來一截粉筆頭,被謝夢行身手敏捷閃開,後麵的倒黴蛋同學無辜捂著腦袋。
老師忍無可忍:“謝夢行我發現你現在是越來越目無師長了,還沒坐下來就講小話。”
莫老師是一路重點保送北師大本碩的人才,年方二十七,課講得很好,可惜生得一張娃娃臉,少了點威懾力。
謝夢行嬉皮笑臉,“老師,我借水喝,您看我這一頭汗,得散熱才能專心上課不是。”
“要喝水下課提前接,教室的飲水機是擺設嗎?”他話到一半轉移目標,“陶桃,把你化妝品收起來,再這樣我沒收了。”
女生啪地合起粉餅往桌洞裡一塞,“老師饒了我吧,要做明星的臉蛋得好好保養啊。”
開始講課,莫老師在台上做實驗示範。
外麵天有點陰,風偶爾灌掀起窗簾,給沉悶的空間帶來一絲新鮮氣流。周邊有人唰唰寫筆記,有人在瞌睡,餘葵困乏,但又不想睡,乾脆偏頭去看窗台上的白色飲料杯,一想到時景中午在食堂和她說話,總有種隱秘難言的快樂。
不行,得把持住!
餘葵試圖抑製蠢蠢欲動的神思,她先是手拄下巴,然後又把小臂攪合在一起,強行按在桌麵,憋了幾分鐘,最後手癢癢得實在忍不住,從課本底下抽出新買的日記本,又飛快從文具盒裡挑了隻好看的鉛筆,借著前排同學的背脊掩護,開始勾線稿。
“你等會下課去小賣部乾嘛,買橡皮擦?”謝夢行好奇問。
“今天不買橡皮擦,買筆。”